蹈海

因信称爱

家庭会议

龙家中心亲情向。




龙语这个东西很奇妙,因为大家彼此处的太久,故而无话可说,字越削越少,最后都是从喉咙里咕哝几声:反正实在不行,直接在对方脑子里讲也成。又因为音节少,一个句子在稍微改变之下,意思会变得完全不同,有的时候只是一句话,有时候则会变成一个承诺,抑或是诅咒,魔法……它们的声音蕴含魔力,说之前还得在郑重同闲聊中切换,或者干脆不说,眼神示意。

拉塔托斯克这种话很多的天龙实在是珍稀品种。

尼德霍格还记得那个清晨,难得他妹妹没有过来闹他,他怡然自得的从索姆阿尔灵峰飞下去溜达了一圈,还捉了点山羊当甜点嗑……嗑到一半,一个白色阴影从天而降,带来一阵不祥的预感,尼德霍格定睛一看,原来是赫拉斯瓦尔格。

一直以来赫拉斯瓦尔格都和他俩不太亲近,倒不是有隔阂,也不是他们彼此不关心,主要是赫拉斯总有些不大一样……拉塔托斯克曾经总结道:可能这就是艺术家的气质,我们这些俗龙跟不上人家的精神高度。尼德霍格深以为然,因为赫拉斯瓦尔格比起跟龙打交道,更喜欢听听音乐什么的,不拘种族,但凡美妙,都是欣然向往。尼德霍格虽则也喜欢动听的,但仅仅停留在喜欢的程度,不像赫拉斯那样,显然是个狂热的音乐爱好者。有的时候想聊聊,也只能大眼瞪小眼,找不到话题,兄妹俩都觉得在赫拉斯跟前不大自在:因为没有深度,羞于和文化龙谈天。

尼德霍格打算先咽下去再开口,但赫拉斯瓦尔格并不给他这个机会,直接点明主题:我爱上了一个人类女人。

尼德霍格差点没被山羊呛死,愕然的趴着,脑中警铃大作,甚至怀疑自己的听力系统出了问题。艾欧泽亚大地上多的是各种各样的生物,天龙也乐于尝试,不然哪来这么多奇形怪状的眷属……但这句话不同,它翻译过来是这样的:我,赫拉斯瓦尔格,爱上了一个人类女人,真情实感,至死不渝。不是玩玩,也不是什么新奇体验,这话形同于一个承诺或者咒语,龙不会将它轻易念出来,除非那是真的。

呃……尼德霍格尴尬道:你爱上了……你什么时候爱上的啊?

赫拉斯瓦尔格有些不好意思的抖了抖翅膀:一个月前吧。

一个月对于龙来说就跟转个头的工夫差不多,尼德霍格深感此时此刻需要一个拉塔托斯克来救场,因为它实在太吃惊,以致于没法儿接话了。好在他妹妹向来善解人意,高高兴兴的飞了过来,尼德霍格一直对对方的骚扰不胜其烦,只有现在是感恩的:他迅速转达了一下这个事情的中心思想,然后把谈天的担子扔给了拉塔托斯克。

拉塔托斯克不满的瞅了他一眼,这一眼的意思是:哥,你就留我一个继续尬聊?

尼德霍格心虚的转过头,躲过他妹妹谴责的眼神。

赫拉斯瓦尔格叹了口气:我爱上一个人类女人,这很令你们无法接受吗?

确实。但尼德霍格观察了下他妹妹的表情,明智的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也不是,拉塔托斯克道,就是觉得……太快了。应当有个过渡期什么的,才能确定那是不是真爱,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

人类没有那么多时间过渡。

所以你是一见钟情?

也可以这么说。

这回轮到拉塔托斯克叹气:你明知道人类没有那么多时间,还是真情实感的爱上了她?你只有几十年可高兴,剩下一万年用来怀念,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赫拉斯瓦尔格。

在他们刚来这个星球的时候只是七个龙蛋,后来长得各有不同,虽则拥有同一个父亲,但这父亲也形同不存在。当你是个珍稀物种的时候,就会忍不住寻找同类,因为这个星球蛮大的,独自活着,虽则不是不能接受,到底太孤独。兄弟姐妹这些个,也不知道赫拉斯瓦尔格怎么就长成了这么个细腻多思的艺术家性子,他把翅膀收了起来,闷闷道:我知道……可我没办法,我就是很喜欢她啊。

话都说到这份上,也没办法了,拉塔托斯克只得道:那你就把人带回来看看吧,恋爱自由。

次日赫拉斯瓦尔格便驮着希瓦来了。

伊修加德和他们打了有段时间,其实起因很简单,天龙们都觉得自个儿早就在此处落脚,人类这东西来了又去,显然是他们当租客更久。但伊修加德在这凄风苦雨的恶劣环境里打拼到现在,往低地这片水草丰茂的地儿移动时却发现遍地是龙族眷属,一来二去的起摩擦,自然也要打出真火。希瓦和赫拉斯瓦尔格的相遇并非美好的意外,而是她精心计算了对方的觅食时间,这点希瓦在和赫拉斯瓦尔格谈了后就直言相告了,态度坦诚大方,人也不错,你没法责怪她。

中途进行审核的活还是他妹妹干,尼德霍格不大愿意面对希瓦,一来他对人类好感不多,没有他的兄弟姐妹那样自然,二来这挺让他感到尴尬的……要是你的预备嫂子是个比你个头小很多还跨种族的短寿生物,你也会觉得尴尬。

希瓦倒是大大方方:你好。

她长得不很美,但是耐看,眼睛尤其动人,像是藏了片湖,是艺术家会喜欢的那一类。希瓦谈了谈未来的人龙协定,仿佛不是来见家长,而是来当使者搞政治外交的——可能确实如此,尼德霍格不免觉得赫拉斯瓦尔格太过昏头——不是他选的不好,而是选的太好,希瓦这种人不大像是能对谁一见钟情的样子。

她聊完这些,谈了谈具体协定,像是放轻松的模样,又开始讲一些伊修加德的事,包括正在凝聚的正教同她那个叫托尔丹的朋友。尼德霍格半天沉默以对,感觉还是要说点什么,以免被误解是个哑巴,于是他道:你说的那个正教……你相信那些都是对的吗?我是说,正确?

没什么是真正正确的,希瓦道,但人们必须相信自己是对的,因为我们很短寿,没办法考虑更长久的事……很多事只有过了漫长的时间才能明辨正误,我们是没这个机会,只能尽可能让后代存活,让他们去了解。

有意义吗?假设你们都死了,就算知晓,也没办法了解。

有吧,她笑了,至少我们得相信有。

尼德霍格不置可否,人和龙对这个问题显然有分歧,但希瓦的确与众不同,瘦弱的身体里像是燃着一团烈火。

但还有一个要紧的问题。

为了赫拉斯瓦尔格,他说,你的确喜欢他吗?人类,不要说谎。

希瓦眨了眨眼,望向那头,赫拉斯瓦尔格正有些紧张的蹲在高台上,白色的龙鳞折射出光。

当然,她满怀柔情道,他很可爱,不是吗?

尼德霍格不晓得怎么附和,只是振翅而起,飞去拉塔托斯克身边:行了,随他们吧,拦也拦不住,总不能为这个打起来。

和平就这样玩笑似的开始。

似乎是为了表达友好,那个叫托尔丹的小伙送来了大批工匠给他们修宫殿,还铸了各色人龙友好雕像,铺天盖地的都是。拉塔托斯克倒是非常喜欢,认为她的宫殿同天极白垩宫一样,都是充满了美感的,她还在周围栽了一堆库啵树,晚上会发出荧亮色。宫殿修了阶梯,倘若有人类想来做客,也无不可……尼德霍格虽然也被迫进行了龙巢改造,但是就粗糙得多,没几天就把人赶跑了。拉塔托斯克过来问他,他就直说:你看我像是会经常请人类来做客的样子吗?我连你都不想来请来打扰我睡觉。

拉塔托斯克甩了他一尾巴,飞走了。

尼德霍格曾经和他妹妹郑重道:你可别学赫拉斯,忽然有天找过来跟我说爱上一个人类,我恐怕不能接受。

放心,拉塔托斯克道,我暂时不太想谈恋爱。

暂时?那以后呢?

哥,拉塔托斯克好气好笑道,你在瞎操心什么?我现在有你就够了,你还不够让我费心的嘛。

尼德霍格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是大体哥哥对妹妹就是这样,生怕碰坏了。

后来赫拉斯瓦尔格吞噬了希瓦,人同龙的友好关系进一步升温,但赫拉斯瓦尔格显得并不很高兴,愈发寡言,有事没事,只是在天极白垩宫趴着,看着希瓦的塑像发呆。就像那个清晨一样,对方的谈心活动总是到的突然,尼德霍格没来得及召唤出自己妹妹应付,只得跟着赫拉斯一块儿飞到翻云雾海的上方,那里有一小块浮空的土地,没有人的痕迹,也没有龙的。这是片不属于任何一方的土地,陌生,纯净。

云海上只有风的声音。

没有几十年,赫拉斯瓦尔格叹息着说,甚至连几十年都没有。

尼德霍格意外道:我以为你吞掉她完全出自自愿。

是自愿,他的兄弟的声音也像是风:她对我说,赫拉斯瓦尔格,带我走吧……我没法拒绝她。伊修加德的那个正教相信吞噬和灵魂的融合,我不知道她是否也相信,还是……

这话透出一个危险的讯息,赫拉斯瓦尔格与其说谴责,不如说是迷惑:我不知道……她从来都很有主见,我不晓得这是为了促进友好,还是她真的相信。

尼德霍格回忆了一下希瓦谈到正教的神情,觉得她相信的可能性恐怕很小。

但这话这时候怎么也说不出口。

或许她不相信正教,尼德霍格斟酌道,但她应该相信能和你永远一起,那个时候我问过她了,她没有说谎。我能够听得出来。

倘若她相信,赫拉斯瓦尔格道,我也愿意为此相信,在此后的万年十万年里,她的魂灵会一直和我在一起。但即便如此,一想到她没法和我说话,也没法陪着我,没法交流关于音乐的想法……我可能是要求太多了,但我还是觉得有些……孤独。你明白吗?我只是想多些时间和她说说话,而不是看她的雕像。即便我一开始就知道这个结局。

尼德霍格其实并不明白,他所关心的东西很少,无法体味这种情感。但他还是说:我明白。

我有些累了,赫拉斯瓦尔格道,我想休息了,或许是几年,或许是几十年。

他的兄弟就这样直接趴下,似乎不愿意回天极白垩宫,也不想再继续看那个雕像。

尼德霍格犹豫了一下,也还是没走,尽管他不太理解,但这个时候离去仿佛是不大人道的……远远地月光普照大地,拉塔托斯克在云层间悄然落下,和他们挤成一团趴下,这一小片浮岛因为承受了过大的压力发出一种不堪重负的声响。尼德霍格眨了眨眼:你来干什么?

关怀,拉塔托斯克道,家庭关怀。再说了我们三个小时候也一起睡啊。

你说的是我们还是蛋的时候吗?尼德霍格哭笑不得,但赫拉斯瓦尔格没有起身赶人,或许对方也的确需要这种挤成一团儿的、原始的关怀,带着温度,呼吸,和血缘。

赫拉斯瓦尔格可能确实很累,没多久就睡着了。

拉塔托斯克还醒着,看样子根本没法睡,只是看月亮:其实我很高兴他能来找你说说,要是他还是跟以前一样什么都不说自己乱想,指不定会想出什么……愿意说就是好事了。哥,我和你讲,要是你以后也遇到什么想不开的事,可千万来找我,指望赫拉斯恐怕是没希望的,他那种多思的性格能把自己拉住就不错了。

尼德霍格不以为然:我想我恐怕也不会遇到这种想不开的事,毕竟我没你们那么情感丰富。

我是说如果,拉塔托斯克显得相当严肃,你可千万要来找我,我会保护你的。

你保护我?

对啊哥,拉塔托斯克道,保护你的心理健康,这也很重要。

好吧,尼德霍格看着他妹妹,他年轻的保护者:假如我真的遇到这么糟糕的事,我会来找你的。

拉塔托斯克这才放心的重新找个舒适姿势趴好,他们挤成一团,就像还未四散分离的幼年时期一样。血液鼓动,听得见心跳。

拉塔托斯克迷蒙的问道:哥,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我,你,还有赫拉斯这个艺术家?

那时候他们还没这么多事要去思考,光是在云间飞翔就足够快乐。

龙语这个东西很奇妙,因为大家彼此处的太久,故而无话可说,字越削越少,最后都是从喉咙里咕哝几声:反正实在不行,直接在对方脑子里讲也成。又因为音节少,一个句子在稍微改变之下,意思会变得完全不同,有的时候只是一句话,有时候则会变成一个承诺,抑或是诅咒,魔法……它们的声音蕴含魔力,说之前还得在郑重同闲聊中切换,或者干脆不说,眼神示意。因此尼德霍格听到这句话,便意识到它不仅是个问题,也是一个请求,一个小心翼翼、要求承诺的问句,包含着试探和疑惑,连同不安。它祈求安宁。祈求恒久。

于是他做出了承诺。这是一个回答,也是一个咒语,含有魔力,许下诺言。它拥有强大的约束力,哪怕过上一千年也不会失效。

会的,他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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