蹈海

因信称爱

越过山丘



勇者失忆了。什么也不记得,只知道自己是勇者,没有名字,也没有过去,队伍里有个弓箭手,有个法师,有个诗人,还有一个因为意外和他们一起被关在地下迷宫的新手村帮工。这个世上没谁有名字,龙就是龙,精灵就是精灵,但这个帮工是有名字的,叫伊莱尔:巧的是伊莱尔也失忆了,和勇者有种同病相怜的情谊。

勇者每个人都只能对话三句,隐隐约约他能明白这就像游戏……可伊莱尔不同,他于是变成了勇者的传声筒。伊莱尔黑发黑眼,眉清目秀,眼角还有颗泪痣,一看就不是普通村民,勇者猜想他可能是隐藏人物。有些话勇者没法给别人说,别人也不搭理他,他只得去骚扰伊莱尔:我或许是在做梦。

做梦?

对……我总觉得我不是勇者,我是要离开这里的,但要去哪里,我也不晓得。

这样啊,伊莱尔懒洋洋道,我就不像你,非得探究过去……我觉得要是我失忆了,一定是因为不记得才更好。无事发生是不会失忆的。

勇者觉得伊莱尔说的很有道理,但这个小队存在的意义就是达到迷宫的终点,你无法刹住一辆没有轮子的车。闲来无事伊莱尔还会点评勇者的剑术,诚心道你还有百分之三的失误几率,这可不好,还是多练习。勇者迷茫眨眼:你这伊莱尔,如何得知?

不晓得,伊莱尔依旧没精打采道,我失忆了嘛。

勇者实际很有些多愁善感:走了这么久,打了龙,打了精灵,打了天使长,我觉得是时候到尽头……有点儿舍不得。

伊莱尔莫名道:舍不得?

舍不得……勇者笑了笑,我怕等我到了尽头,醒来了,就不记得你了。我不知道梦中的朋友算不算真的朋友。

伊莱尔沉默了下:我觉得算。

真的?

真的。要是你相信,那就算。

后来一语成谶,为了救伊莱尔,勇者死在了那百分之三上,人虽然死了,魂灵还在,愁眉苦脸的跟着小队走:死在革命的黎明前实在太不幸。这漫长的旅途即将结束,但伊莱尔仍旧一言不发背着勇者的尸体走,在数个迷宫的尽头还有一个隐藏场景,那就是旧神宫,此处可得如愿以偿,勇者惊讶于那些和他对话没超过三句的队友居然也愿意陪着。

钥匙是从天使长身上掉的,宫殿以黄金铸成,有种不大亲人的庄严华美,伊莱尔一路沉默,同勇者的尸体做伴,可大门写着倘若想要进入,就必须有个勇者。活的那种。门一推就开了,伊莱尔踏入其中,立时跪倒在地,旧神挥舞羽翼从天而降,冲他们笑了。

快逃,伊莱尔艰难道,立刻逃。

他的队友迟疑半晌,还是走了,勇者不禁感叹大概伊莱尔才是主人公,平时他讲话可没这个效果。旧神轻缓落地,露出真容:那是同伊莱尔一模一样的脸孔。勇者吃惊的听他的朋友轻声道:我想起来了……我回来了。

黑暗笼罩下来。

勇者坐在椅子上,伊莱尔坐在对面,在他睁眼的那刻,茶就泡好了。伊莱尔素来强势,这次也不例外,平铺直叙:我也曾是勇者。我是最优秀的那个,是第一个走进这儿的人,我的真名并非伊莱尔,我和你一样,是没有名字的。我们都只能和别人说三句话……我实在忍受不了这种孤独,发觉伊莱尔能和我说话后,便十分欣喜。但在这个宫殿里我只能留一个钟,倘若再来,就要重新翻山越岭,重新通关。或许是我来的太频繁,这个地方愈发拒绝我,我每次出现的身份,都更难到达尽头。我的身体日渐衰老,我因而感到了恐惧……我不想死在一个没人知道我在呼喊的地方,除此之外的所有一切都那么孤独、令人难以忍受……我一次次翻越山丘,在极度的痛苦同安静中前行,可这旅途仿佛是没有尽头的。因此在最后一次,我向伊莱尔许愿了,我想要和别人也能说说话……伊莱尔会实现任何愿望,但这世上只有他能同别人说话,我于是夺走了他的名字,而他也因此陷入混沌与狂暴之中。再之后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勇者皱眉,尤其是不知道我怎么又活了过来。

因为我把名字还给了他,他的朋友轻松道,我恐怕马上就不能再和你说话……但不要紧,尽头的道路已经出现,你可以离开了。

那你呢?

我要留在这儿,他的朋友笑道,我太累了,已经不能继续其他旅途,但你还可以。快走吧。

勇者盯着他的朋友:你许愿了。

是的,他的朋友道,我希望你活着,这用掉了最后一次机会,你可别浪费。

他们接下来只是沉默的一同走着,多余的话也没什么可说,临别前他的朋友眨眨眼:知道吗?这儿以前不叫旧神宫。

那是什么?

伊莱尔的花园,他的朋友道,从这里离去后,你或许又只能和别人说三句话,亦或是醒来……从前你问我梦中的朋友算不算朋友,我想是算的,在梦中拯救一个人,也算是救了。我一个人走这条路时太孤独,你虽然傻了点,但也算救了我,现在我同你道别,你可别忘了我呀。

勇者想说不会的,但发现自己已经不能说话,只能微笑着点头。他走的很快,没让朋友看见眼泪,只是走一次便如此漫长孤寂的道路……幻梦中仿佛能看见朋友艰难走着,月色寂寞,可除了月色,这条道路竟然什么都没有呀。

尽头之后是醒来,他躺在病床上,清晨的光投过来,他深呼吸了下,感觉心脏隐隐作痛——并非错觉,只是刚动完手术。他恢复得很好,数十年一直被此折磨,人也阴郁起来,现在才算康复。再次见到朋友是在器官捐献者名单上,黑发黑眼,眉清目秀,眼角有颗泪痣。他听见自己轻声问,这是怎么回事?而后知道了对方的死因,重度抑郁,是自杀。死前的一段时间,对方提前做了器官捐献协议,现在那颗鲜活的心脏就在他的胸膛中跳动。梦中救了谁,也算是救了吗?他为此必须要相信,因为倘若不信,那条道路就仿佛无限的延伸,在千万次精疲力竭的逃离中,他必须要相信,才能捉住那只手。现在他和所有人都能说不止三句,有些多话,像是在补偿什么。梦中也没有伊莱尔,只是清晨的原野,露水尚未坠下,影子远远到来,向着尽头的宫殿走去,越过溪流,越过山丘。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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