蹈海

因信称爱

孤岛



为什么你还未死去?

你这样问实在是很不礼貌,金木研语带无奈的瞥了他一眼,他的脖颈上横陈着数道分布均匀的指印,红肿浮起,佐佐木绯世顿觉掌中滚烫,迅速收回了手。这情景过于怪异,即使是他也无法快速的反应过来,他甚至还保留着上一个梦所遗留的记忆,血腥、小提琴以及湿冷的走道,那个金木研曾说他不会记得梦中发生的一切。

你可以直接叫我研,这是便于区分我们,至于白发那位,你叫他金木即可,我们也是这么称呼彼此的,毕竟若是统一用名字未免太过混乱。至于现在的状况我也不大清楚,你知道,在你存在于这个梦中的时候,通常我已死去。

佐佐木绯世感到一阵尴尬,杀人者对着原本应当静默的死者确实无话可说,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相较于白发的金木来说,这位似乎更为温和一些,他甚至没有让佐佐木过来扶他,自己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摸索着周围的陈设,每次佐佐木都未来得及看清这沉闷黑暗的屋子,此时也不禁打量四周。研走过去拉了拉灯绳,昏黄色的灯就亮起来。

佐佐木绯世禁不住不适的摸了摸鼻尖。

墙壁四周固定住的木质长板上严谨紧凑的摆着大大小小的玻璃罐,浸泡着各部分的人体组织,食道、肝脏、肺、干净的手脚、眼睛……它们仿若团簇生长的菌类,彼此间分不出缝隙,沉在淡黄色的液体中。少了一样,佐佐木仔细数下来发现了那缺失的部分,心脏去哪里了?他问道,而研已经收拾好自己打算离开这屋子,向他打着招呼要他一同过去。

心脏?哦,那个呀,它被利世小姐拿去了。

佐佐木绯世惊讶的睁大眼睛,这里除了你和金木还有其他人?

当然,只是你通常都见不到罢了,我们走吧,去找金木。你知道,不杀死他你也没法回去,而且我想你对着我也十分尴尬,尽早离开也好,这样至少白日还是属于我的。

他们离开这怪异的小屋开始寻找金木的踪迹,研说他知道几个对方常去的地点,不过都很分散,如果不乘车路线将会很长。但所幸车站离这儿倒是不远,步行就可以,司机当然是没有的,但这里的车辆有着它们自己的路线。用什么作原料呢,没有油,也不是电缆车,佐佐木绯世对自己的人身安全深感担忧,研倒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这个城市是你的,绯世,但它的驱动来自我。

研眨了眨他的黑眼睛,雀跃的说道。所有的、活动着的动力都是以我的故事做原料,你不记得这些,绯世,这原本也不是你的故事,就连你也是我虚构的。他的眼中闪耀着一种只有狂热的热爱文字和沉溺于其中世界的人才有的光芒,我创造它们,我阅读,然后我的心中涌现出体验与创造的冲动,那些在我脑中盘旋的段落、字句与词语融化变形,改变自身的分子构造,变成油、电——它们驱动着这个城市。

在梦中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仿佛是为了让佐佐木理解,研又补充了一句,接着便靠在椅背上看窗外的飞雪,那属于啃食文字生存者的光慢慢从他眼中淡去了。佐佐木绯世认为对方大约不再会回应他,因此也只是沉默的等待着。

小提琴声仿佛遁匿无踪了。

一等搜查官,半喰种,受害者。这是他所知道的自己的标签,或许这一切只不过是一个精妙的骗局,随手捏造的模糊记忆,不然为何他总想不起自己过去的家究竟在何处,也记不得任何童年玩伴。这捏造甚至都显得有些粗劣了。但若是将之视为骗局,佐佐木绯世也将不复存在,他唯有对自己的过去全盘认下,才能够尽可能保持存活。


一副四周都是海浪的图景,水像空气一样无边无尽,身后有丛林热。“我与世隔绝,我是个隐士,一个人类社会的流放者。”

那么星期五呢?不,还没有星期五。没有星期五,至少这里没有。发生的所有事都在那一刻之前。或者说:海浪已经把脚印冲走了。*


他们在一座外形宏伟的建筑物前停下。

门扉甚至显得有些过于高大了,但研说这不是问题,它仅是看起来沉重,要推开并不难。就在佐佐木绯世的手触碰上门扉的那一瞬,小提琴声又响了起来。他们左右并列着一同推开墨黑的门扉,佐佐木绯世屏住了呼吸。

这是一个图书馆。

在底层的大厅之中只有一张长桌,四周整齐的摆放着椅子,而金木正在最尽头的那张闭目酣睡着,他的白发微微垂在耳侧。

但这并不是令人震撼的所在,在这个大厅之中,仿佛物理规则和重力都一同消失,定理和准则全然失灵。那些书,米白色纸页的、淡黄色的,完整或者残破,有着硬壳封面或者软页折叠的书,它们漂浮在这个建筑物的空中,不疾不徐,平静和缓的浮着,仿佛在外太空中的废弃飞行器部件,每样都是一个微缩的卫星。

走吧。

研带着他穿过这个由书籍组成的小型星系,在金木身前站定,他仿佛一颗浑然不觉自身身份的主恒星,只是自顾自的发光。

你知道你得怎么做,我们都不会真的死去,这只是过程的一部分,一场漫长的角斗的间隙角落。研拉起他的手,当然我们不会一直这么僵持下去,总有一天这一切都要结束,而那时候我们终究会有一方败下阵来。佐佐木绯世的手贴上金木的脖颈。

他收回手。

怎么了?

我会动手的,佐佐木绯世低声说,但不是现在,再稍微等一会,等金木醒来再说,你看,他似乎正做着一个梦中梦。而且,他有些迟疑的说道。

他看起来似乎很疲惫。

他接着说下去,仿佛也不是在对着研说,而是一种假性的对话,本质不过是自言自语。我听说金木他也不是天生的喰种对吗?或许这么说是自大的表现,是自以为能够理解他人感受的表现,但我总觉得自己和他处在同一个孤岛上。满目都是黄沙与密林,无法彻底融入自身所处的环境……CCG的人对我的身份也有着天然的间隙,他们看我仿佛一只披着外皮的兽类,只等剥下我外壳的一刻。如果你们所说的是真的,我只是个虚构捏造出来的人的话,我甚至连自己都不拥有。一个没有词根的人。

我感到孤独。

研安静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佐佐木绯世吐出这一长串词句,突然也感到自己举动的可笑,他怎么能让死者来理解杀人者的心态。就在此刻,金木睁开了眼睛。他转过头去,正对上那漆黑的眼睛,与血红色的瞳仁,佐佐木绯世茫然的想道,金木的眼中真的裹藏着一个荒芜岛屿,没有鸟鸣,没有风声,没有海浪。

而在他们四周,那些悬浮着的书页与词句,轰然坠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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