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红
加州清光卧在他前头，周围摆了一圈瓶瓶罐罐的，红的蓝的，晶莹闪烁，加州清光懒懒的手一挥，它们便乒呤乓啷撞在一块儿，滚了满地。别乱动啊，大和守安定捉住他的脚，身体也整个前倾压过去，眼睛居高临下的望着清光，你再动，我可就要绑住你了。他说的是实话，日头都已从正午的位置缓缓滑了下来，但这涂指甲简简单单一件事，却磨到了现在。
清光眨眨眼，上下一打量自己和安定的姿势，拖长声音。安定——世风日下啊，人心不古哇，白日宣——话讲到一半，生生被大和守安定拿手捂住嘴，只是那双眼睛还是眨呀眨，分明很有意继续说下去。大和守安定又气又好笑，最后还是笑了，哪有加州清光这样的人？说自己的指甲褪色的看不下去，审神者又不在，便把他拉了过去。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这些现世的指甲油，多半是问审神者要的，他是队长，要什么，柔声软语讲讲，审神者即刻就被迷得五迷三道，全捧回来。色令智昏啊，安定只能坐在一旁无力的扼腕叹息。
可是加州清光的色到底在哪里？不用多想，只能是赤色，是他指甲覆盖的颜色、唇角的颜色、眼睛的颜色，以及战场上染的鲜艳颜色。在很久前的过去，他们俩随着冲田一块儿并肩走回来，清光身上的血腥味浓的像是要洗不掉，安定有些奇怪，就问他。我和你一块儿斩人，却嗅不到自己身上的味道，为什么？
清光随意抹了抹脸上一大片凝固的血渍，笑眯眯的回他。这你就不懂喽安定，我这味道可不是现在染的，现在我们多正经呀，染再多血，冲田他回去也把我们洗的干干净净。以前——他没说下去，停在半截，只是过后又补充，不说啦，以前我脏死了，一点都不鲜艳漂亮，难看。
安定似懂非懂，脑中却浮现加州清光依旧如现在般满身血色，呆滞的立在草丛里头，没人理他，也不和他说话，毕竟他们看不见他，用完就将他丢在一旁。他之前试过很多次和他、他们、他过去那些短暂易手的主人们说话，可都是徒劳，久了，他甚至觉得生出灵智的自己才像个怪物。加州清光站在那儿嘟囔着什么，声音细微、颤抖，像烈日下的溪流，不多时就要断了。他在自言自语，快下雨吧……快下雨……那些血黏在他身上太久，都干涸留痕，他闭着眼睛难受的念叨，快下雨……这个神情最后融到此刻他的脸上，尾音凝成他的话语末端那个词，难看。
大和守安定摇摇头，心中颤抖下，拉他赶紧回去洗刷。清光拿莫名的眼神瞧他，他也不言不语。
只是现在光景又不同了，虽说也是日日打仗，但本丸像是海中孤岛，虽然小，却总归是有个能回去的地方。他还没想完，加州清光就又拿脚在他身上戳着，安定，你快点儿，我保持这姿势就算给你练习吧，这么久，也该出师了，我的脊椎都要断啦。大和守安定眉毛挑起来，握着脚腕的手转了转，指腹在脚掌心轻轻一揉，痒的加州清光拼命往后缩，他的笑在清光眼中顿时增添了几分不怀好意。
这么久，你也好意思说啊清光，你说，我是不是把这些全给你用了遍？哪个你都不满意，当断则断，选一个吧。
那你说我涂什么？这些味道太重，我闻不习惯。之前的用完了，她一时半会也没法给我新的呀。
就你事情多。安定又损他一句，但还是思考起要用哪种，可他无论如何想，却都觉得除赤色外，加州清光是用不了其他颜色的。刀若是论美丑，锻造者，刀刃本身，以及装饰，或许都在考量的范围的之内，他却不在意。什么时候最美，身为斩人的刀，自然只有浴血时才叫风雅。
染血的清光站在黑暗中的样子，于他而言，确实风雅至极。
实在不行，只能用那个了。清光听他的建议想到最后，还是站起身翻找一番，从房内碰着一个罐子走过来。安定打开嗅了嗅，熟悉的清香，往里一看，果然是凤仙花。我太久不用这个了……清光叹口气，太麻烦，但现在只好耐着性子磨一磨了。拿出石臼还没动手，安定就示意他继续躺着，一件事我都开了头，还是我来吧，反正以前也是我负责这活不是？你还是照旧好了。
于是加州清光就真的躺了回去，闻着空气中因为花瓣被捣碎散发出的清香，外头虽然酷暑，却照不进屋子里头。而这烈日也正慢慢隐去，独独留下那份细微热度，蒸的花香更浓。他闭着眼睛，像是叹气，又像是满足的呢喃，小声的对着安定讲话。
你知道的安定，之前你不是跟那个人一块儿走了嘛，带不上我，我知道，刀么，用不了也只能被束之高阁。更久之前我总是厌恶自己身上沾血，都洗不掉，肮脏又可怖，我时时刻刻要担心自己就此锈蚀毁去。跟着冲田和你之后，倒是不怕了，只是还是没怎么习惯，回去总是反复清洗……我既渴望战斗，又恐惧……可当我真的干干净净躺在盒子里看你们走远之后，我又强烈的希望回到战场上去了，我看着盒中的自己日渐褪色，变得灰白、积尘、毫无生气……我想我宁愿因血渍锈蚀在战场上，也比死在惨白中要好得多。
可没人比你更适合赤色，安定想。
于是他停下手中捣碎花瓣的动作，像是刚才那样倾身过去，指上还残留着花汁带来的红，轻轻的抹在了加州清光的唇角。他注视着他的眼睛，极平淡，也极真挚的对他说，既然如此，若是你褪色了，我就帮你染回来。
加州清光哑然半晌，茫然的将唇角的红色拭去，又一会儿，他低声说，好啊。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