蹈海

因信称爱

错位(下)

请先阅读前篇再看后篇。




春天的味道。

初春,他走进房间,安定伏在案上正在小憩,他走过去,起了点玩心,想去悄悄解下对方的发带。战事在即,但他不是很在意,对方或许正在做梦,刀要是做梦,能梦见什么呢?他微微偏头,思考起是否要去触摸打碎这个梦。




加州清光睁开眼睛。

他醒了,梦中回到了来这个世界前的那个清晨,睁眼时却躺在柔软的床铺上头,他勉强撑起身子,看见大和守安定正躺在他的身边,还没醒。周围满是温和静谧,他站起身来走到窗户旁向外看去,光微微透进来,窗外高楼矗立,大大小小的飞行器也在苍穹上盘旋着。

现在好了,他在心里苦笑着对自己说,你又被抛到一个更陌生的地方了,加州清光。

身后响起窸窣的声音,他转过头,看见大和守安定也已经醒了。

所幸还有个人陪着。

“……这里是?”

“要是我看资料时没猜错,很不幸,我们现在大概在审神者那个时代……或许更早更晚,我不确定。安定,你那个圆环真的相当不可靠啊。”

“我觉得你才是不可靠,我用它这么多次,也就带你的这么一次出故障。”

“哈?大和守安定——”

正是要口头争执的时候,门开了,他们不约而同的把头抬起来。

A站在门侧,微微偏着头,手上端着一个碟子,朝他们温和的笑着。加州清光一瞬间便沉下脸色,但是他随即又止住了自己正打算发问的声音,同时握了握大和守安定的手,示意他也别出声。A似乎没看出他们之间这些微妙的动作,只是走过来,把碟子搁在床头柜上,然后伸手摸了摸加州清光的额头。

“看起来没发烧呢……那就好,我放心了。”

加州清光僵硬着脸,瞪她。

“你们是刀灵吧?这样随便乱跑可不行,现在到处都是盯着你们的眼线,被抓到恐怕立即会被拿去融掉,还是多注意点比较好。刚才看你们俩倒在我的客厅里头可真是吓了我一跳,我看了下监控,是那位把你背进来的,也多亏是遇见我,要是其他人,你们就等着进炉子啦。”A也并不介意清光看她的眼神,将碟子上的温水分别递给他们,就又站起来,“休息下吧,不要随意出去。”

“……你说到处是盯着我们的眼线,那是什么意思?”清光在她关门前问道。

“你不知道吗?”

A这下真的露出讶异的神情了。

“自修正者全面战败后,政府就开始取缔之前的审神者部门了,许多审神者身无长技,又舍不得刀,围到一起全体叛变逃离,藏到过去去了。现在刀灵可是个危险的东西,所以才派了检非违使过去剿灭,不过就我看,这么下去谁知道一拨拨什么时候到头呢,他们也蛮糊涂的。剩下的等我回来再解释吧,我还有事,之后再说。”

说完门便阖上,丝毫不给人留话的间隙。

加州清光怔怔的看着前方,好一会儿才转头向大和守安定:“本来看她的眼神和语气,我觉得她不是A,现在又不太敢确定了。”

大和守安定倒是没什么惊讶的表示,或许是在跟随A的期间见过太多离奇的事情,又或许他已经来过这个时代……清光对此无法肯定。对方调整了下自己靠在枕垫上的姿势,暗紫色的眼睛微抬,语气平静:“那你有什么打算?现在我们恐怕也暂时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为什么?”他提高了声音。

大和守安定伸出手,银白色的圆环变得十分黯淡,看不出过去的莹润。 

“你掉进时间乱流的时候,我拉了你一把,那是不符合操作的,因此它也受到了严重的损害。现在只有一次跳跃的功用了,但却只能带我一个,我总不能把你扔在这儿吧——或者你想要离开我这个危险的源头?”

话间轻描淡写,仿佛被困在一个陌生的世界也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加州清光想说他几句,但又找不到词,能说什么呢,他心里头其实有点明白,大和守安定对他突兀的亲近并不是没由来的。多半是因为冲田,安定对他不知道的那份历史很感兴趣,在此之外,他也确实是毫无牵挂。A不是什么有领导力的好主人,他的心不在那头,像匹孤狼似的怀抱着冲田的残影跌跌撞撞的走,其实也没有选择,走,能走到哪里去呢?除了冲田,大和守安定似乎也没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了。

他突然不敢继续想下去,除此之外还能在意些什么呢,原本的那个大和守安定不是这幅模样,其间的区别也不过是加州清光在此并不存在……继续思考就显得过于自大了,把自己看的太重,加州清光不喜欢这样,太容易跌下去,就把思绪止住了。

他把床周围的东西又扫了一遍,看到柜台上摆这个相框,顺手拿过来看。上头是两个依偎在一起笑眯眯的少女,一个是A,另一个却不知道了,只是神情很明媚,眼睛里头的光亮透着相片都能看得出来,他在心里头记下,又按原样摆了回去。

“那就暂且呆在这里吧,反正按照她所说,我们冒然出去也不是个办法。”

“恩。”

“等会她回来,我再去谈谈,看能不能得到点有用的情报……也不知我们那边那个A什么时候会找过来,我总觉得这事不像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恩。”

“安定,要是我没来到这个世界,错位不曾发生,你日后打算怎么办呢。也不能总跟着她,她靠不住的,你心里清楚。”

这次他等了许久,却没回话,心里一紧,不知是不是戳中了对方的痛处。有点紧张的回首时,却看到大和守安定在床上蜷成一团,双目阖着,已经睡了过去。

加州清光哑然失笑,联系到A所说的,安定把他背回来这事,笑里头又带了点暖意。他凑过去,把被子给对方盖上,自己也躺下,罕见的觉得很是安心,很快也陷入睡梦之中。四周一片平静的蝉鸣逐渐远去,原来是盛夏了。

 

 

 

接下来的日子,清光找到这位A询问关于这个世界的状况,在他看来,这位比他所遇到的那个要好套话多了,他曾跟着冲田抓捕一些浪人,自然也记得这方面的技巧。这个世界确实是处于审神者总部所在的那个时代,但是和他所知道的不同的是,历史修正者在此时已经全盘覆灭了。在最后的逃亡地被端掉后,在这个时代日益严酷的搜查很快是使得他们败下阵来。

但在这之后,投入了多年时间,已经生成了具体培养人才体系的审神者却失去了容身之处,很多人员都是只接受这方面的针对性训练,而在战争结束的时候,刀灵这种有着巨大攻击力又有着自身意志的武器,过于不稳定,很快被通过了废除的法案。

没有了身份的审神者,与他们的刀在覆灭了他们的敌人的同时,也迎来了自身灭亡。很多审神者甚至带着刀跳回了过去,多么可笑啊,曾经身为正义的利刃的他们,到最后却走向了曾经的敌人的阵营。又或许一开始修正者就是这么来的呢,如果这是个悖论,也未免太可怕了些,A朝他们耸耸肩,笑了起来。

加州清光和大和守安定也暂时留在了这个家中,至于为何A会收留他们,他也曾对此提出了疑问,A若有所思的瞟了他一眼,拿起了床头柜上头的相框:“你这几天都在悄悄打听这个的事吧,清光,别想瞒着我,她和我描述你的时候,可没说你是如此多疑的刀灵。”

加州清光被戳穿自己的行为,倒也没有惊慌,只在心中暗自腹诽,若不是在这接二连三的事件都与A有关,他也不会整日都惊弓之鸟般的神经质。尽管这个A和他所遇见的那个,或许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也总归是让他见到那张脸,便不由自主的警惕起来。

“那说说看吧,你都打听到了什么?”

加州清光迟疑了一会儿,大和守安定坐在他的旁边,握了握他的手,他感到安心了一点,便接着说下去。

“这个人名为小早川千夏,是之前对修正者战役里最受关注的审神者,她……”

“自杀了。”A接话,手又不自觉摸了摸相框。

加州清光等着她继续说下去,人想要倾吐的时候,肢体动作也会清晰地表达出这个意思,他看的出来,便只是安静的等。

“如你所说,她是所有审神者中,最年轻也最有天赋的,但这只是指当审神者这一件事罢了,其他的东西,她丝毫不擅长。我和她是发小,她仿佛天生就是在用自己所有的运气和精神为审神者这个位置做准备,而她也确实做到了,在她入选之后,在这个行当里一路向前,而那场决定了修正者落败的关键战役,也是她打胜的,她酒量一直不好,也不敢喝,赢的那天却是饮至大醉。”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修正者的落败伴随着审神者的衰亡,笼罩在她身上的光环,不多时便渐渐黯淡下来。她虽然心里郁郁寡欢,但也勉强支撑着,后来逃亡和叛变的审神者越来越多,即使她想试着做点普通的工作,一来没有接触过,二来,人们大多听过她的名头,现在反倒因为过去的赞誉而对她心生警惕。日子过的连过去的修正者都不如了。”

“她是我的挚友,我便把她接到家里,想着之后慢慢调整,但过了几个月,她仍旧没法安定下来。她说自己除了审神者,其他都做不好,说的时候又喝醉了,一边说,一遍灌,一边哭。有天晚上我回家,就看见,喏,就是这上头,她就在这里,把自个给吊死了。”

我的玫瑰。

小园丁低声哭泣着,我的玫瑰。

语毕,她把相框放了回去,深吸了口气,慢慢吐出来,仰头向后靠去。加州清光一时之间无法接话,见他未回,A便又开了口:“我最近……找到了些她过去所有的权限留下的东西,我是个搞科研的,那些残留的设备……加州清光。”

她突然喊了名字,他便不由自主坐正了一点,好像他还是她的刀,而她是他们的主人。

“你们觉得,改变历史究竟是否可行?”

加州清光看她的眼睛,那眼神和大和守安定说到冲田的时候,一模一样。

一些模糊的东西划过他的思绪,冰冷而锐利,他想捉住思绪的尾巴,却只摸到朦胧一片。倒是大和守安定接了话:“你已经有了头绪?”

他依旧对改变冲田的结局心怀希望,加州清光想。

“还没大的进展,但毕竟有了突破口,也是个希望嘛。然后是刚才清光的问题,为何我要收留你们……”

她的手摩挲着相框,相框边角都被磨的很光滑,看的出是一直有人将它拿在手中,日日注视。

“她之前和我通信的时候,经常提到你,加州清光,跟我唠唠叨叨的说着你。你是她的队长,她欣赏你、喜爱你、依赖你,虽说刀灵几乎是量产的,你也不是她的刀,但总归是……看不见就算了,你都倒在我的门口,再眼看着你被拿去融掉,我确实做不出来。”

A伸出手,拍了拍加州清光的脑袋,他没躲开,那种模糊的熟悉再次笼罩上来。等她离开之后,他独自走到露台去,趴在栏杆上头,远方的天际落下最后一线霞光,昏暗逐渐攀了上来。身后有脚步声,他听出是安定,也就没回头,对方也走到他身边,陪着他吹冷风。

“我其实弄不清她到底想干什么。”

“我们都不清楚。”

“但你还是跟着她。”

“冲田君的转机在那里。”

“显然,她不是很在意身为刀的我们……但她现在不是这样……你能明白吗,她毕竟过去是我的审神者。是我审神者的那个,怀揣着心思算计我们,这个不是,但却……”他说不下去了。

大和守安定看了他眼,良久才开口:“原来你是这样的性子。”

加州清光没听懂他的意思,大和守安定只是重新把视线投向远方,目光是轻的,声音也轻:“也没什么,只是之前你总是尽量掩饰自己,现在对你多了点认知,觉得蛮新奇的。其实按照你所说,你也不该遇见这么一个我,每天像是对着病人般的堤防着……你那边那个大和守安定,大概没我这么麻烦吧。”

倒是有点羡慕他了。

加州清光似乎听到了这句,但转过头,对方却是神色无异的凝视远方,他想自己大约是听错了。

 

 

 

因为身份原因他们无法外出,就帮着A在家里做点事,安定坐在沙发上头,将脑袋搁在那儿,饶有兴趣的看着加州清光和一锅菜肴搏斗。“原来你还会烹饪?”,他眯着眼笑,看见清光因为衣袖沾上了油渍蹙起的眉头,笑的更开心了。

“我们虽说是刀,出战之外,也是要干活的,不然吃什么?”加州清光没好气的回他一句,继续挥舞锅铲。

晚餐就是四菜一汤了。

A把清光夸了很久,说是美味,他不忍心告诉对方只是她的厨艺太差。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的过,几乎是有了不会结束的错觉,除了受伤无法用手入解决外,加州清光觉得做人和做刀倒是没什么分别。由于屋子本身并不大,安定又回绝了睡沙发的要求,他们晚上便挤在一块,开始都觉得相当不适,久了,便也习以为常。

人对任何事物,见得太多,就容易产生依恋,他对此再清楚不过。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过去他是刀时,见惯了生死无常,依旧为冲田的离去痛苦,现在对安定也没区别。但A的研究已经与日俱进,她真的是个聪明人,哪方面都是,加州清光明白自己已经无法再等。这日午后,A前脚出门,他后脚便拉着大和守安定往外头走。

“你不用出去,就在这躲着,看着我就好。”他叮嘱了几句,深呼吸一下,大步踏了出去,安定下意识的伸出手拉他,没有捉到。

他忐忑的迈着步子往街上走,只在周围绕了一小圈便回来了,低声向大和守安定:“你明白了吗?”

“我明白了。”安定点点头,“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半个月前,我走出去,没有任何人认出我……这个世界的状况虽然绝大部分如A所说,但有一点却不符,她没表现出异状,我猜她自己也没意识到。”

“在这个世界里,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加州清光这把刀。”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瞬间,熟悉的冰凉猛地朝他而来,杀意,他知道自己要动,要躲开,他的神经已经意识到了这个,但身体却跟不上。往常不会这样的,他随即意识到这是因为自己现在是人,而非刀。就在他失神的刹那,一股力量将他拉离那片冰冷,他跌进一个带着温度的怀抱。

大和守安定搂着他,其上检非违使的利刃正深深嵌入他的肩上。

血的味道。

加州清光张了张口,什么都说不出来,而此时的状况已经不容许他们犹豫。大和守安定干净利落的拔刀斩下上方的敌人,拉住加州清光的手向前飞奔:“跑。”

大和守安定带着他在人群中穿梭,有些人认出对方是刀灵,尖叫起来,在这一片混乱和嘈杂之中,他却仿佛只能听见安定沉重的呼吸声。他受伤了,加州清光断续的思考着,为了我,为了救我,他如此考虑着,脑中出现的却是另一幅场景。

初春,他走进房间,安定伏在案上正在小憩,他走过去,起了点玩心,想去悄悄解下对方的发带。战事在即,但他不是很在意,对方或许正在做梦,刀要是做梦,能梦见什么呢?他微微偏头,思考起是否要去触摸打碎这个梦。

然后。

然后?

他惶然的想着,他想不起来了,在这之后呢,发生了什么?他的记忆越过了这一段,直接跳到了战场那头。等他稍微停下喘息的时候,发现大和守安定把他带入了一段废弃的地下铁轨道,对方短促的向他解释,“我提前查看了这个城市离我们的住所最近的、可用于躲避的场所。”如此看来,他们俩谁都没有真正把那短暂的平静当真,加州清光不知道这算不算好事。

“我得去找A。”他想了想,还是这么说道,在刚才奔跑的时候他已经看到了为数众多的检非违使在巡查,他们没法对付这么多,当下只能先去找A商量。

他扶着安定靠在一个隐蔽的位置,身上没有能止血的东西,只能勉强撕下布料简单的包扎。他又向四周望了望,确定没有问题后,才站起身来:“你在这里等我回来,千万不要冲动和乱走,安定,你能听见我吗,安定?”

那道伤口本就很深,加之刚才为了将他带离那里的跑动,又裂的更深,他深呼吸了下,还是忍不住咬了咬嘴唇。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去,大和守安定伸手拉住了他。

“别去,会死。”

安定勉力垂着暗紫色的眼睛,血腥味从他的身上缓慢的渗透出来,几乎让人忘记他的身躯之下是森森白骨,而非血肉之躯。

“不去你就得死。”

“哈哈……”对方笑起来,又是咳嗽,“其实我无所谓的,我其实……早就知道了,她不会让我救到冲田君的,只是吊着我,找个战力罢了,我只是不甘心……”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要从那空无一物的胸腔,传来低声的悲鸣。

“我真的不甘心啊……”

冲田君现在还是孩子呢。我想最好不要直接接触,就不过去了……不过能这样看一看也很好。

能这样看一看也好。

加州清光慢慢的抱紧对方,低声说道:“正因为如此,我才必须去,我要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解决它。虽然你和我身边的那个大和守安定不太一样,但于我而言,有些东西是不变的。”

在来到本丸之后的日子里,他也曾借阅了那些有关冲田总司,有关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的书籍,他知道那些,知道之前种种与之后所有,知道那些已经尘埃落定的结局、那些动荡硝烟、那些求而不得。大和守安定一直跟着冲田,在那些日渐衰弱、苟延残喘的日子里,他是如何挺过来的?加州清光对此不得而知,但他能够明白的是,他不会再让安定去打一场没有终点的无望战役,无论是哪个安定都是同样。

那样的战役实在太过漫长,他不忍心,也无法放手。

安顿好大和守安定后,他便迅速的在人群中穿梭,向着住所的反方向跑去,那里是A的研究所所在的地方,他想应该能在那里找到他。周围沸腾的声响如同炸锅的热水,在喧嚣之间无声的移动着,在他之上检非违使正在此处逡巡,但他们不认识他,他现在是人,而非刀,自然也就免去了许多躲避的崎岖路径。

而且,他已经想起来了。

待踏入研究所之后,他沿着长长的走道扫视着周围的门窗,A的办公室在顶层,于是他便乘着直升梯向上而去。顶层是全透明的建筑,一个巨大的半圆形穹顶,他猛然推开玻璃门,像里头大喊:“你在吗?A!”

“你在找我吗?”

他后过头,看见A正笑盈盈的对着他,一边踏着高跟鞋走来,“哎呀,你看看你,身上都沾到血了啊,等会记得回家洗干净啊,不然不给你睡床。”说着,手就要像往常那样拍拍他的脑袋。

加州清光偏过头,躲开了

“你不是她。”

A像是有点惊讶的样子睁大了眼睛,随即收回了手:“那当然,你们这段时间所相处的那个我,研究已经完成了,也正是为此我才能跳跃到这个时间点上来,真可惜啊清光,要是你再早点意识到,也许我就过不来了也说不定呢。”

“你也不是我的审神者。”

直到这时,A的脸色才沉下来,眼光如蛇般在他的面孔上游移:“……你想起来了?”

“是的,我都想起来了”加州清光紧盯着她,同时提防着周围可能有的攻击“那场战役,那个清晨的战役,审神者带着我们去往一直追击着的敌人的总部,我斩下了敌首,拿到了誉,她告诉过我身为队长的我,这可能是最为艰险的一战,因为她已经确认这是修正者最后的据点了。A,我的审神者不是你,而是她。”

“我的审神者,是小早川千夏,对不对?”

 

 

 

初春,他走进房间,安定伏在案上正在小憩,他走过去,起了点玩心,想去悄悄解下对方的发带。战事在即,但他不是很在意,对方或许正在做梦,刀要是做梦,能梦见什么呢?他微微偏头,思考起是否要去触摸打碎这个梦。

“你就别打扰他啦。”他回过头,看见自己的审神者微笑的站在门口,向他招招手,“我们该出发了噢清光,安定这次不在第一部队,之前也累的够呛,你就让他好好休息吧。走吧。”

他于是放下了那只打算解开发带的手,去往他最后的战场。

也是她最后的战场。

 

 

“实验成功之后,我本来想哪怕改变一个细节,也许她就不会死了。”A微微偏头,摩挲着腰间的配件,加州清光苦笑了下,他认出了那把刀就是自己,“但是没用,没用啊清光,想要改变过去实在太难太难,而使死者复生也同样艰巨,但我没法抛下她,日复一日,我在那场战役反复的穿梭着,寻找逆转的节点,但无论我怎样在战役开始前组织她,都是徒劳无功。”

“你知道猴子与打字机理论吗?哪怕是猿猴,若在打字机上反复的、无穷数的、永远的尝试的话,即便是几乎不可用的微小概率,也能在万亿分之一的可能性中,找到打出华美文字的道路。我找了噢清光,如果说世界线有着无数的分支的话,你斩下敌首的那刻,就是世界线的收束点,我说了这些,我想你已经明白了。”

“所以你才消去了我的存在……为了改变结局。”

“是的,如此一来,虽然那场战役已经被冻结,那一天会不断重复……但,她总归是活着的,这就够了,这样我便满足了。清光,你是她的队长,所以虽然我痛恨你,但也没有彻底毁了你的意思。我已放过了你,希望你也好自为之,别再给我添麻烦了。”

她说完这个,就不再看他,只是靠在墙上等他的回答。

“你没有对我赶尽杀绝,我很感激,但是——”

加州清光抬起眼睛,深红色的双眼笔直的凝视对方。

“不行。”

我是加州清光,河原之子,冲田总司的爱刀。我有一个优秀的主人、一个优秀的审神者和一个优秀的朋友,他们都是我最为珍贵的宝物,我已失去其二,还剩一个,无论如何无法都不能再罔顾。纵然现在身为血肉之躯,也要挥舞利刃,去往有着同伴的战场,同他一起并肩而立。他已打过一场不可能的战役,同病魔斗争,为此在无数日夜后悔,我不能再让他深陷另一场凝固的、永无止境的战役。

况且,我们甚至没来得及告别。

A听了他的回答,倒也不恼怒,像是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一般,她向前走,慢慢拔出了腰间的刀。

“那我就只能杀死你了。”

加州清光看着她的动作,也握好自己的刀,做出攻击的架势。A看到他的样子,轻声笑起来:“大和守安定居然把自己给你了……真是了不起,就算这个世界根本没有你,而他已经暗堕,他还是在意你啊。哈哈。”

她饶有深意微笑着,轻声说:“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让那些检非违使去找他,你过来杀死我,那些听从我调动的检非违使自然会停下。他是刀灵,而真身在你手上,你们可以通过这个来确认彼此的情况……我说的对吗?”

加州清光警惕的看着她,随着她的前进而变换防守的姿势。她全都说中了,他不禁在心中苦笑起来。虽说是虚造的过去,她毕竟也曾经是他的审神者。

“很可惜,我们彼此了解,若是我在此死去,那些检非违使会直接杀死他,穷尽他们所有的精力,这是他们唯一的指令。而如果我得到的消息没错,大和守安定已经受了重伤,不是吗……你对付我很容易清光,我们都是人类,但他们可不是。”

“你错了。”

他突然开口,A似乎还未反应过来。

“你已经不算是人类了,A,你还没意识到吗?你连自己的名字都失去了……你才是真正的,历史的亡灵。”

在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大步冲上去,一把摁住A的手腕。在他们的身后出现一轮银白色的圆环,其间是混乱破碎的空间,他借着冲击的力道,把她带向里面。如果像A说的,她在这个空间的死会像检非违使下达最终指令,那么首当其冲的要务就是把她带离这里,保证安定的安全。

在他进入这个混乱夹杂着狂风的空间瞬息,他的心中稍微轻松了点。

至少已无后顾之忧。

至少无论如何,安定可以活下去。

“哈……真有意思,但是你以为这能够困住我吗?”A踉跄站起来,阴郁的盯着他。

“我知道不能,时间一长,那个圆环就会重新启动。”

没时间犹豫了,加州清光高举手中的利刃,大和守安定正如他所说,需要使用者精湛的技术,但无疑是把好刀。他箭步冲向A,与此同时,对方举起了手中的寒刃加州清光挡在了上头,她手腕上的银白色圆环已经开始闪烁,就连A的身体也开始迅速变得透明。她要出去了。

它在轻微的作响,他听得到,他不能再给她机会离开,若是那样,大和守安定必死无疑。

他绝不能让这个发生。

他没有停下手中的力道,而是直直的斩下去,一声脆响,加州清光被斩成两截,而他手中的刀刃深深陷入了A的胸膛之中。

这是第二次了,他苦笑的看着断裂的加州清光。

但同样的,因为向前刺穿的巨大力量,他无法快速的收回手,在这转瞬之间,A勉力拿着那半截断掉的利刃,竭力刺进了他的心口。她的一击几乎是拼上了所有的气力,随后手便软软的垂了下去。

“你要是不死掉,清光……那可不行呀……”A嘶哑的说着,血沫从她的口中涌出来。

我的玫瑰。

我最爱的、独一无二的玫瑰。

“她为什么要为了那些失去了刀而去死呢,为什么不活下来呢,不再努力一点,努力的活下去呢?我不足以成为她活下去的理由吗?知道吗清光,我啊……真是有点嫉妒你呢。”

加州清光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血已经开始顺着他的胸口浸透了衣物,他低声说道:“这和那个没关系,和我也没关系……她之所以会这样,只是因为她是个真正的审神者。”

他的审神者酒量不佳,过往也从不沾,但打赢了那场胜仗的那天,她说自己高兴,抢了次郎的酒壶,喝的酩酊大醉。

“是吗……哈哈哈,真是的,像个傻瓜一样呢。”

A闻言愣了愣,随即低低的笑起来,笑声愈来愈弱,仅是一会儿就消失不见了。

加州清光抬眼看向四周,尽是无边无尽蔓延的黑暗,他的身体已经筋疲力尽,几乎支撑不住,只想要倒下睡去。但他本能的在拖着自己向前走,他一边走一边想到,这就是身为人类的感觉吗?伤痕和破碎,无法简简单单便能弥补。

他走了很久很久,连自己都无法辨认究竟身在何处,等到他终于支撑不住的时候,眼前终于出现一丝光亮。他向着那光走去,走进一片初春之中。他摇摇晃晃的四处张望,慢慢的挪动步子,终于在前方看见了个熟悉的身影。

原来是这样,他想,想要笑,却又没力气,原来是这样。

大和守安定站在他的身前,带着斗笠披风,身体被笼在下头,但是此时露出了拿刀的手,手腕以上,全是森森白骨。他盯着那里看,觉得异常刺痛,伤不在他身上,可他就是觉得痛。大和守安定抬眼看他,湖蓝变作深紫,浑浊不堪,但仍旧透着冰冷锐利的气息。对方微微一笑,眼睛里毫无笑意,只是缓步朝他走过来。

他迎了上去。

“我相信你,安定,你也要相信我,总是能有办法的。”

他如此轻声说道,在对方拔刀之前,吻上了他。

一个带着血腥味的吻。

其实遇到你,虽然你如此的多疑和阴郁,但我觉得不是坏事。如果是你,,一定能明白吧,我的同伴、我的镜子、我的挚友。如若我们的相遇是一场错位的旅途,我也并不懊恼,相反的,我很感谢这个,即便我并非你过去的同伴,并非刀,而是人类,你依旧本能的想要握住我的手,而我同样。

很高兴遇见你,安定。

 

 

 

大和守安定慢慢走上这个天台,他知道加州清光已经死去,他能感受得到,他的真身被他带在身边,他知道所有的一切。只是个刺进胸口的小伤而已嘛,这么轻易就死去,可真不像你所说的,是一把性能优异的刀啊,加州清光。

对了,他恍然,对了,因为你是人类啊。

脆弱的、会受伤、会流血、会死的人类。

而我居然真的因为你的话,将你当做刀一般,放心让你去冒这个险。

他有些迟缓的思考着,手触及手腕上的那个圆环,如今A已经不在了,限制也失去了,而未来因为清光的离开已经失去了定数,变得混沌而多样。只要他想,现在他就能回到过去,改变冲田总司的命运。无数年的寻求终于有了尽头,他不自觉的笑起来,随后又停了下来。

如果是那个大和守安定,他会怎么做呢?

一个人的离去,真的能够随意去改变吗。

虽然你和我身边的那个大和守安定不太一样,但于我而言,有些东西是不变的。加州清光看着他,目光坚定而明亮。

他闭上眼睛,启动了圆环。

刚才清光也是在这样的黑暗中前行,所以他对此并无畏惧,大和守安定踏过那道银白色的圆环,来到了一个嘈杂而热闹的地方。四周都是吆喝声,他肩膀上的上仍旧在流血,痛楚不断袭来,但大和守安定并未停下,他已经找到自己要去的地方,他还有一件事要完成,弥补重造一个已然失去的未来,如果无人去做,那就他来做。他慢慢的沿着街道寻找着,最终在一间破败的屋子前停下了脚步,屋中隐隐传来规律的锻造声。

“我来打一把刀。”

他把斗篷裹紧些,免得被发现其下的白骨,但刀匠并未多注意这个,这里不是什么好的锻刀场所,没有达官贵人做主顾,刀匠自然懒得多加注意。刀匠随意的用下巴点了点,示意他把钱放下,之后再来取,大和守安定留下应付的款项,便打算转身离去,走了两步,又倒了回来。刀匠不耐烦的抬起眼睛看他。

“打的漂亮些……那家伙喜欢自己漂亮点。”

他勉强牵动嘴角,微微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残阳如血,他在小道上慢慢的前行,旁边是大片的芦苇,他的意识越来越混沌,歪歪斜斜的走进芦苇丛中。落日最后的余晖打在大和守安定的身上,一寸寸的黯淡下来,他只是往前走着、走着,前方会是什么呢,他不知道,但他的心中生出那么一丝细微的期待。他知道自己即将阖上双眼,但那也没有关系。

希望这次的风霜雨雪、这次的刀光剑影、这次的道阻且长,他不再形单影只。

他倒下去,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初春,他走进房间,安定伏在案上正在小憩,他走过去,起了点玩心,想去悄悄解下对方的发带。战事在即,但他不是很在意,对方或许正在做梦,刀要是做梦,能梦见什么呢?他微微偏头,思考起是否要去触摸打碎这个梦。

最终恶作剧一下的念头占了上风,他伸出手去,解下了对方的发带,安定的头发滑落下来,浅浅的遮盖在眼旁。对方似乎是被他这动作所惊醒,慢慢坐起来,眯着眼睛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他一遍,加州清光被他盯得背后发凉,躲避着移开了视线。

你真是有够闲啊,清光,今天没有出战吗。安定拿起他的发带,重新束好头发,悠闲地撑着下巴问他。

没啊,好像是最近都搜查不到什么,所以审神者今天给我们放假,自个也跑回那边见朋友去啦。加州清光往椅背后头一靠,似乎看到了些东西,又振奋精神坐了起来。反正平时不是出战,就是农耕喂马的,趁着没什么事,我们要不去赏樱好了,安定。

他其实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去问,对方和他呛声惯了,没抱很大的期望,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安定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加州清光立刻从椅子上站起身,把柜子里放的审神者带来的甜点和装了清酒的小酒瓶装进怀里,打开屋门,眼神闪闪发亮的看着大和守安定。

那……现在就出发?

大和守安定看了他很久,久到他怀疑自己的脸上是不是沾了什么东西,这才露出一个浅淡的温和微笑,向他走来。

好的,我们一起走吧。

 

 

 

END。

 

 

 

 


后记

解释下部分可能产生困惑的设定,按顺序应当是这样的,在某个初春,小早川带着她的队长清光赢得了最重要的对修正者战役,在此之后审神者和刀灵皆被废除,小早川自杀,她的挚友A为了挽回她死去的结局试图改变过去,最后在所有世界线其中一个重合点,也就是那场战役清光斩下敌首的那刻,抹掉了清光的本体。意外的是清光和安定无意间被抛到了小早川死去不久、她还在研究时间机器的时间段,最后清光用安定的本体斩碎自己,在时间洪流中来到见到(之前的)自己的前一刻的堕转安定面前,给予那个吻、那个提示和期翼,作为人和刀的他皆死去了,而安定没有选择去改变冲田的历史,而是逆流而上,来到这个没有加州清光的世界,重新带来锻造他的契机。

虽然是以错位为主题,但就我个人来说,想表达的应当是:加州清光和大和守安定之所以成为他们,是因为有冲田,但与此同时,他们彼此相互影响,才有了如今的性格、思维和行动模式,那么——如果并非如此呢?

清光所知的安定虽然时常说点投敌的话,但实际上有着清光在,他是绝不会如此的,但在那个黑暗又漫长的,没有加州清光的世界里,大和守安定已经陷入了歧路中。

所幸,如同镜子的两面,他们最终仍会触碰到彼此,意识到彼此的意义,仍会携手同行。

评论
热度(205)
  1. 共4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蹈海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