蹈海

因信称爱

山水有相逢

小说同人,原作:第一部||第二部||第三部



 

 

》》》王徐《《《

 

酒逢知己饮

 

王鲲鹏和徐云风这两个小同志碰到一块儿的时候,正是十八九岁无法无天的年纪哪,混个大学来,不学好,更别提王鲲鹏父母这会儿正好离婚呢,火上浇油似得,越发的摆出看透人心的模样来。谁知道怎么就认识了呢,或许是打架时对上了眼,又或者是互相对个小抄什么的,王鲲鹏虽然聪明,那会儿可不把自己的聪明用在学业途上,成天搞方术研究,徐云风更甚,虽然爹生娘养,但有也似无,总之是不管他的,一样长得肆无忌惮起来。既然王鲲鹏对道教传统文化感兴趣,那徐云风也就跟着他一起研究起来,反正也没事干,两个人挑灯夜战,教课老师全然不知道自己欣慰的目光都喂了狗。

一来二去,研究到一个床上去了,可别多想,纯粹是针锋相对,吵了一晚。第二天醒了裤子都穿错,随便买了早餐往嘴里送,烫的清醒起来,又是新的一天。大学生日子就是这么糜烂啊朋友们,吃了睡睡了吃,根本不知今夕是何年,吓人。两个小年轻自以为有了点本事,就到处看热闹,一个很不好的隐患,看热闹真是全天下恐怖片和倒霉事的源头,不要不信。不信,请看徐云风现在的模样,你就知道啦。

呆在一起久了,感情也深起来,也许了点未来的诺言。不是什么大志向,走遍全国而已,又不是走遍全世界呢(主要是没钱)。开开心心,这倒是简单,反正那时候王鲲鹏就觉得和徐云风呆在一起开心得很,要问他为什么?又不知道了,就像他也讲不清为什么对方就是他说的“对胃口”。奇了怪了,徐云风这个人,又胆小又有点儿自私,哪里好啊,说不出,但就是乐意跟他一块儿。友情就像龙卷风。

后来呢,有什么事也想着找对方呀,好事坏事都一样,乐于分享。徐云风大怒,你根本是拉我背锅啊王八,王鲲鹏想,说对了,但他才不讲出来呢,反正过几天大家喝顿酒吃点猪耳朵,就都忘啦。朋友才不计较这些,朋友一生一起走,友谊天长地久,万岁。

天长地久。

王鲲鹏小同志打小就有个理想。这个理想有个雏形,由一个人的死开始的雏形,他每天回忆一次,它就长大一分,到最后,他整个心都只有这个理想了。从小老师要写作文,你的理想,四个大字放在标题,他没有一次犹豫。我要成为一个主持正义的人。什么是正义?这个问题永远回答不了,可是在正义之下,杀人一定是不对的,所以在有正义的世界,浮萍肯定也不会死。

老师又说了,条条大路通罗马,其实王鲲鹏开始可讨厌道术啦,但能怎样呢,他是个务实的人,不了解你的敌人,你就无法击败它,他在儿时学了一课,当了律师,又学到一课。后来跟了赵一二,他觉得自己大概算是有点底气啦——又是一课。

申德旭说了,我们这种人,有朋友不应该,束手束脚。可是哪里有人一开始就是孤独一人,他生命中的牵系已经断的支离破碎,徐云风挺到现在也是不容易,他们之间,大吵小闹,何止几十数百,可是——就像当初王鲲鹏说不出为何他觉得徐云风对胃口一样,徐云风也说不出自己为何还没走。

他会经常想到八寒地狱。

沟壑,这么深这么黑这么远,他成天冷的发抖,从心里开始抖。他是能对抗命运了,但这不代表他不害怕,一旦意识到了,就永远恐惧。时时分分刻刻,他有时候甚至会羡慕王鲲鹏,羡慕他能坦然自若的活着,坦然自若的去死,多么好,至少你相信这是有意义的。他没法学着去当个哲学家,他要是聪明,就不会上那个大学,就不会遇到蛇属,就不会陪着去医院,就不会走上七眼泉,就不会明白孙六壬的眼神,就不会重新走到战场,就不会到如今。

就不会遇见王鲲鹏。

有时候他甚至会有点无稽的想法,要是他当了梵天呢?或许王鲲鹏就不会是这个样子,或许浮萍不会死,赵一二也不会死,孙六壬也不会死(或者说生不如死),皆大欢喜,他可以立刻创造一个新世界。然后王鲲鹏就是个小律师啦,朝九晚五,晚上回家和浮萍出门散步遛弯喝茶看电影,赵一二和金璇子在公园里头下棋,金仲在旁边盯着,免得赵一二悔棋。张天然反正是出不来,方浊没被扔,长到现在,在学校里头教书,曾婷给富士山拍上落日前最后一照。孙六壬回家一看,妈呀,爹,你还知道回来哇。事事圆满,万无一失,完美。

但那个选择已经在身后了,他做不了,也回不去。索性不想,就这么混沌度日。

后来不知道哪天,王鲲鹏又是去网吧找他,莫名其妙他们又喝起来,喝的天昏地暗。王鲲鹏举了小学老师讲的条条大路通罗马的例子,徐云风说呸,什么条条大路,都是胡扯,到最后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你走的那条。他难得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王鲲鹏反正也是醉的神志不清,说对对对,你说的都对。徐云风跟他一样喝高,也高兴起来,连连点头,我也这么觉得。于是他们对视一眼,又开始哈哈哈的笑起来,没心没肺,犹如少年滋味。

一回首竟已十三载。可是那也很短,算在人的寿数中,百分之十,十分之一,太短了——然而王鲲鹏似乎打定主意要把自己停在三十二这里了,那就显得很长了,三分之一,开心的,不开心的,有喜有忧,贪嗔痴恨,都是你了。如果能预知到如今,他们当年大概都会绕着对方走,可是这两个小同志碰到一起的时候,正是十八九岁无法无天的年纪呀,日子那么长,一眼望过去,像是到不了头。

 

十年又十年

 

徐云风坐在车上的时候,也没有太想明白自己是怎么坐上来的,其实他也懒于思考这个,只是把头往后靠,什么也不想,好像一睁眼又是个新世界。也确实是了,他意识到这话倒是没错,忍不住笑。数十分前他甩开了王抱阳独自走到人流中,昏昏沉沉,仿佛手脚都脱离了他的意识,他也不管,任它们带着他走,有路便行,遇水则潜,要是碰见峭壁高崖,那更好,一了百了。

他的心中空虚的紧,这不能怪他,他的心本来就很小,不像王抱阳,装不下什么家国山河、容不下那些百代春秋,守着的丢了,也就什么都没有了。他又想起孙六壬,几乎要走不下去,摇晃的站着,想哭,又哭不出来——她现在必定是在看着他呢,他不能这么没骨气。

还未待他重整旗鼓完毕,一辆车就堪堪停在前头,车窗摇下来,王抱阳透着眼镜盯了他好一会儿,拉开门,把他推了进去。他这动作做的行云流水,透着点不容置喙的味道,徐云风坐到了车上,愣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也没说要上车。

说得好像你还有其他地方可去似的。

王抱阳头也不回,只是开车,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确实已经无处可去,也沉默下来。他有很多次机会选,又好像其实没有选择,然而一路下来兜兜转转,已经用尽了所有气力和好运,搅乱了一众人的命数,眼下把自己所有的去路都堵死,实在不算报应。

停了后,就跟着上楼进到屋子里,之前徐云风也来过这里,还三不五时的发表对其艳羡,说什么朝向亮通风好屋子宽敞,风水自不必讲,王抱阳脸色越听越有点哭笑不得,也回过头去挤兑他。现在这里跟他上次见差别倒也不大,只是冷冷清清的,没什么生气,他四周环顾了圈,说,董玲呢,怎么不见她。

王抱阳往里走的身影停顿了下,离婚了。

他顿时闭嘴。

仔细一想不无道理,对方的性格,十多年下来他早有领教,别说不到山穷水尽不回头了,便是真到了绝路,王抱阳也能搭块木板当桥踏过去。刚才在楼下那番对谈,对方显然是下决心要和张天然死磕到底了,自然不能再把董玲留在身边。但徐云风又觉得这实在也是自欺欺人,真到了那步,对方怎么也会找上门的,现在断了,也不过是腾出地方来为下一步做打算,再往后,也没资格去考虑。

王抱阳在里屋看了一圈,又走了回来,没地方了,我这两天再定张床回来。屋子里唯一的大床是对方和董玲的,他们要是挤在一起也不用睡了,徐云风拍了拍沙发的靠背摇头,我睡这里就行,没必要搞那些。

也行,不舒服了再换。

接下来又是一阵尴尬的无话,本来他有很多事想问,现在也说不出口了,再者,他心里也已隐隐约约的意识——他对这些都毫无兴趣了。王抱阳的视线在他身上又稍加停留,其间铃声清脆的响起来,对方打开手机对着那边应了几声,便转头让徐云风先休息,公司有事,便匆匆走了。此时他才如蒙大赦,重重的躺倒在沙发上,将身体陷进去。他实在太累太累,只想闭上眼睛,睡了十多分钟,全是噩梦。梦里头他站在墓地旁边,笳声吱吱呀呀的响着,孙六壬也站在他身侧,握着他的手。你回不了头啦,她轻声对他说,声音好像是哭了,他就在此时惊醒过来,背上满是冷汗,风一吹,呆坐着在那深深颤抖了下,知道自己是真的回不了头了。

我们

 

八寒地狱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徐云风用笔写、用纸涂画、用嘴去讲,永远都说不明白,王鲲鹏也不再问他了,他做人十分实际,就像他天生不带本事,也不会想挖人家的双瞳装在自己身上一样。不行就不行吧,总归是大家都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徐云风再如何超然,还是靠他在养的。

他决心靠着自己的本事去硬抗张天然,这个潜伏在阴影里头的庞然大物,徐云风摇头晃脑,但也绝不开口阻止。严重光和王鲲鹏说,他出来后就不是你朋友了,他开始觉得也不当回事,十多年,不是那么容易出差错的,严重光笑的轻蔑,我跟张天然又哪里只十年?都一样!这话他当时笑笑就过去了,但像是个印痕留在那里,水流冲刷多少次,也洗不干净。

徐云风往他手里头一拍,拿钱来,快点。王鲲鹏透着镜片看他,徐云风就晃晃手里头的两串盐水蜜梨,理所当然的叫这老朋友付款。多少无奈都能被磨掉性子了,他都垫了十多年,再有一点也无妨,要是算欠他的,那就下辈子再还——还有个由头再相见。

本打算再不提八寒地狱这事,说了都是伤感情,他知道自己没资格,但又还是开口了。徐云风回头看他眼,比划了下手,就像我现在站在人潮中啊王八……其实都没有人啊,都是黑的,没有高楼,没有鸣笛,也没什么熙熙攘攘,都是无声死寂,就算我死了,再过个百年,也是一样。你看不看哲学?我反正是不看的,但我要讲个概念,特重要——你知道什么是永恒吗?意思是就算死了……那也不算真的死,尽头什么,说说当个笑话算了。

王鲲鹏沉吟半晌,问,那你能看见我不?

徐云风的摇头晃脑停在一半,瞪眼,你说什么?

你不是说都是黑暗,那你能看到我吗,就现在,别提之后。

徐云风犹豫再三,还是点头。

那不就结了。王鲲鹏自此是真的不打算再问了,问不出什么,也不用再烦扰,日后的日子那都不算日子,谁知道有没有呢?现在能看见就足够,也许还能看到最后,要是这是南柯梦,梦到结尾才是正道。于是他向前一步,拿了徐云风手里的梨咬下去一块,汁水灌进喉中,又凉又酸甜,像是个吻,这吻会有的,在下一刻,或许一天,或许一个月,但一定会有,徐云风要是看不见他了也没事,王鲲鹏反正是能看见对方的,他去找他。



》》》严张《《《

行路长

 

庄崇光最开始注意到的是他的手。睁眼的时候,就是这么一双手从他额上抬起来,像是被他睁开的眼睛惊到似得,那份触感稍纵即逝,他也立刻清醒,记起自己的身份来,字里行间,眼角神情皆是戏,向着崂山这一路亦是如此。事情的发展都是顺利,几乎让他起了惶惶然的感觉——太过顺利,倒有点像是落入圈套,可他随即又回味遍自己才是猎人的事,收起了那一两分年轻人的犹疑,重又投进戏里。

张光壁带他去崂山一个来回,轻轻松松解决了事情,师仇得报,他自然是跟着对方的。那双手执着招魂幡时照旧是好看的,杀人不沾血,修长漂亮,轻轻一摇就是十数性命。他想对方过去大概也是这个模样,看不出身上累累的刀光剑影,从他的手,他的笑,他温和的眼神,都看不出。

只令他更为警醒,庄崇光压低了眼神,都藏在额发细碎笼罩的阴影之下。 

处理完了后续事情,他和对方又从山上慢慢下来,到了黄昏时候,山路上也没有什么大的旅店,只能随意找了家勉强填了口腹之欲。坐在一家看起来就有点风雨飘摇的店里,饭菜也是农家常有的,庄崇光虽然是已经吃惯了,但看向张光壁的眼神就有点不确定了。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对方倒是吃的相当自然,还时不时夹了菜填进他碗里,见他愕然,摆手笑说入道前也是当过兵几年的,什么苦没吃过,这算什么。至于动作,家中开始也不是就他一个,一张桌子,他是长男,当然是什么都照顾着的。

至于后来?后来打仗嘛。

自然是不必再提了。

两个人保持着一股子怪异的平静,自然,这是从庄崇光的眼里头看,然而只看表面,确实是个仗义与恩情的故事了。吃完,他们又绕到后头牵了代步的驴子,准备继续赶往天津,本来张光壁跟他来崂山就是耽搁了路,再拖延更是不行。可是赶路之前,对方却又停下,跑去和小饭店的老板嘀嘀咕咕了会儿,接着又神色的平静的走回来。给你,把东西往庄崇光手里头一递,背着手往前走了,他往手上看,是把伞。

声音从前头传来,我看你等我时拿的那把旧的很,你师父给你的?你也是赶得太急了,那伞很旧了,济南的雨一向是大的……这个拿着吧,跟你那个是一样的,估计崂山这片的卖伞大多是一家,免得你再惦记。 

也不回头,只是步子很慢,像是要等着他跟上来。

若说这是招揽人心的手段吧,未免耍的太过低级,到处都是刻意,更别提他原本就不是为了这份恩情而来。可那伞的伞柄在他手里头握着,沉甸甸的,他于是就真的跟上那个背影,想着是该下雨的,等下雨,他会是帮他撑伞的那个。下面的路还那么长,雨落得多大,什么时候停,伞何时坏损,又有谁知道呢。

去年天气旧亭台

 

庄崇光把桌上凉了的茶换了下去,倒了热的,接着又把散落的文件一一摆好,他动作很轻,免得打搅到张天然的小憩。对方伏在案上睡去了,局势愈发复杂,要顾虑的太多,休眠也难以安稳进行。临了又看见信件搁置在桌角,他想了想,把它们收进抽屉中,落款他也清楚,古赤萧,这信本也就是他负责交递的……然而张天然似乎已经要一意孤行,再不回头。

他的心中翻滚了诸多念头,有些埋怨,怨那个日本术士,又或者毛人凤,派遣什么古道之战呢?古道,古道,就像是个魔咒,大哥变了,他清楚得很,尽管他其实没有立场去指责对方。他称对方一声大哥,手足莫逆,心里头明明白白,自己身份究竟如何。若说交往彼此诚心以待,他一开始就不那么坦诚,保留的太多,故作天真的太多,他有时候甚至认不清自己是谁。

想了想,还是不愿意扰对方这难得清梦,他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披在张天然身上,凉意袭来,让他不禁颤抖了下。或许是他指尖略带寒意的触碰惊醒了对方,张天然缓慢的睁开眼睛,看到是他,似乎又懒得清醒,手随意的伸过来,敲了敲他的手背。崇光,怎么了?

你再休息会吧,大哥。

嗨,这么睡着也不好嘛,醒都醒了。张天然冲他温和的笑笑,直起身子,又把刚才那外套拿了以来给他重新穿上。跟我出去散散步?都窝在这院子这么久了,该走走了。

他没理由拒绝,自然是随着对方出去。

盯着他们一举一动的眼线,恐怕比这街道上来往稀疏的行人要多上太多,然而张天然对此似乎并不怎么在意,他说什么,只有在开口时庄崇光才猜得出。过往他是对方的左臂右膀,是一个黑暗中悄无声息的镜子,现在他看不透了,他是无法理解八寒地狱的……张天然曾或多或少提过一点,只说是让人毫无兴趣的真相,知道了,其实益处坏处是多是少,也讲不清楚。张天然从不知道他是多么想要理解这个,哪怕那里是空虚、是无聊透顶、是个笑话,他也想参与进去,要跨过这道天堑,他耗完一生都办不到。

或许每个踏入这无间地狱的,都是这么个模样,日日夜夜,他都会在那些不可察觉的间隙,萌生冲动,声嘶力竭的想要开口告诉对方真相。告诉张天然他不是什么庄崇光,他叫严重光,他站在他那边,站大哥这边,只要他不要去违抗大势……时代变了,要明智,要维系稳定……天下苍生千万,一艘船上,大哥要是执意去做,他永远只能选大义之道。他想象自己是个刽子手,轻易就能斩下一刀,他想自己总有一天能做到,不皱眉头的这么干,这一天究竟什么时候来?他等的已经太久。他怕自己再等下去,这刃口就要锈了。

张天然走在他前头,步子平稳缓慢,叶子在鞋底沙沙作响,庄崇光看不到对方的眼睛。过往是他作伪做戏,可是到如今,竟然觉得张天然是欠了他的,欠他一份回头是岸,欠他一份兄弟情谊。要说报应,迟早会来,他其实庆幸自己看不到对方的眼睛,毕竟那里头再没有什么庄崇光……八寒地狱,这简单四字竟然能包藏这么份深不见底的漆黑,他觉得疲倦了,步子也迈不开。他想喊张天然稍微停下,等一等他,对方走的太快,他跟不上。然而临到头,却哑着嗓子喊不出了,那一声大哥,像是泣血,粗粝的割伤他的喉管,溢出到空气中,每个角落都在喊着,大哥,大哥,大哥。

张天然听不到。

 

 

世事如棋局局新

 

严重光一路靠在椅背上,中途路过几个旅馆,他让司机别停,往回开就是了。方浊这次陪着他一块往回走,但目的地却有所不同,到了半途便下车了。她得去北京那边布置着,之后该做什么,小姑娘现在也有自己的主意了,他也不必跟着多想,挥了挥手让她早点赶去机场。方浊张了张嘴,像是想跟他说点什么,最后却又没开口,只是躬身拜了拜,下车。

车继续开,向着远山去。

他也没有顾盼留恋,城市和村庄他看的太多,还有许多是在他的注视下逐渐改变,他这次回了崂山,也就不会再出来。该说的该做的,他已经做完了,王抱阳是个聪明人,或许很多事情走向都是不定的,但到了他这个位置,要是还对自己的决定步步存疑,早跌下去了。再说了,他想,自己也老了,到了这个时候,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早个五六年,他倒是不会这么想,还是精神昂扬的,似乎自己能和张天然就这么天长地久的继续斗下去,谁知道出了徐云风这个变数。变数,变数,谁的命里头没个变数呢,事情到了最后一步,偏偏坏在一个人身上——张天然就是个前车之鉴,只是那时做了变数的是自己。但严重光从不信什么报应不爽,要说报应,那他身上可太多了,还不是好好地活到现在?当年那战,参与的、留心的、外援内应、背后算计……到现在,惊心动魄的也都记不得了,什么同断,什么飞蛾蛊菊童丸夜眼兼定,都忘了,只记得战后的酒宴上一场大醉,推杯换盏,今日之谊不忘,日后还能再见。

再见再见,再见之日确实不远。

他抬眼,透过车窗向外看,暮色沉沉,有时候他自己都会忘记自己已是个老人了。古赤萧死了,孙鼎死了,黄莲清死了,钟义方死了,黄松柏死了……当年的人,现在几乎都不在了,他却还是在这里,为什么?他想了想,对了,张天然还没死呢,他要死在对方前头可不行,尽量撑着吧,撑到何时便何时了。虽说事到如今,他却总生不起对方已死的感觉,好像一介魂灵也还是活生生一个人,能笑能哭,到了张天然的地步,生死也不是太重要了。

但对严重光却重的多,生死一道鸿沟,天堑似的横在那里。

张天然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自己其实也说不清楚,就像他说不清楚自己一样,加了那么多的定语符号,到最后反而平添烦恼。他入门时还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模样,乖巧有天赋,这样的孩子谁都会喜欢,张天然张真人,爱才之心人皆有之,他看的明明白白,一颗心能开出九个窍来。之后便是一路水涨船高,忠心不二,要是不细想,连他自己都会真的忘记自己叫严重光,而非庄崇光。

张真人背着手在他前头走,彼时对方成名已久,而他还是个孩子,积威之下,那背影几乎山峦般高而遥远。可他丝毫感受不到被其护佑,也不像其他弟子,想着有天要超越过去,此时都隐藏在或畏惧或崇敬的目光下。他只是想,总有一日,要将其轰然推塌。

自此匆匆便是八十载。

窗外的景色终于完全转为黑暗,夜空之上明月当空,他突然懒于继续回忆,太多了,以人类的寿数而论,他已经活的太久了,他不能什么都记住的。于是那些故人在他的脑海中挥挥手,逐渐都远去了,淡的只剩个影子。但张天然的影子仍旧固执的停在那里,却没喊他的名字,没喊严重光,也不是崇光,对方只是安安静静的站在那儿,眯着眼睛笑了笑。

那又是多久前的事了啊,他终于想要叹气了,但是还是没有,只是任由那影子留在那里。而今窗外的月色,和当年也无甚分别,他那时乘船溯流而上,在这月色下守着一具面容平静的尸首往七眼泉,去他一生最大的变数——可却也不算。不算,严重光想,在更久之前,太久太久之前,在这么一个月明星稀的朗夜,他什么都不是,不是庄崇光、也不是严重光,踏着月色,从山上下来,走向大千世界。怎么说?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路逢险处难回避,事到头来不自由。全是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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