蹈海

因信称爱

世界の終わりと夜明け前



在跟大和守安定讲完那段话的第二天,加州清光就不见了。




前一天的晚上,安定一醒,就发现清光没有在旁边睡着了。去哪里了呢?安定对此无法得知,他不去想这件事,想要继续睡,可是没一会儿,就慌乱的醒来了。陌生的不安在他的心腔中流动,他想,这就是征兆吗,清光去池田屋的那个夜晚,他也曾这样于小憩中惊醒。他披上衣服,走到室外。

好在清光切实的坐在走廊上,并没有不见,也没有碎掉。

清光见他来了,也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安定,像一艘要沉没的船。安定于是走过去,如锚般拴住对方。清光说:安定呀,什么是死?

安定说:死就是毁灭,就是消亡。

清光又说:不对,如果这样是死,那我就已经死了……很早前就死啦!你说的不对,安定。

清光的皮肤凉而柔软,贴在安定的手背那,非常熨帖、非常舒服。

安定问:那你说说,什么是死?

清光笑了:死就是不记得!我们其实都不存在啊,安定,从来没有一个叫加州清光的刀灵,也没有一个叫大和守安定的刀灵。我们是虚幻的。像是露水,只有在幻梦的夜中才能依附在叶片上,天明了,我们就要消逝。是人类的梦诞出了我们,铸造我们的并非玉钢,而是无数的言语、记述、笔触……要是这些都没了,我们也会随之消亡。我们是人的梦呀,安定,你明白吗?

加州清光这样说的时候,脸颊部分被月光照的泛出光来,就是刀刃所出的光,银色的、闪闪发亮。安定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这个,他努力眨了眨眼睛,却发现周围一切都是明晃晃的,夜空也微微扭曲,像是露珠折射出的倒影。清光被这曲折的光笼着,也像是一道模糊的虚像了。安定的被这景象所迷惑,梦呓般回道:我明白。

清光笑着笑着,流下了眼泪,他轻轻的说:别忘记我,安定。

一道光打下来,加州清光就这样从他面前泡沫般破裂不见了。




第二天安定重新醒来,再度发觉清光的消失不见,他找遍了本丸,也没有看到对方。清光呢?他跑去问了审神者,审神者沉吟一阵,便说:或许是有事去哪里了吧,一会儿就该回来了,他说等会要来找我拿点心的。

安定放下心来,也就等着。

朝日过了,正午过了,落日过了。

加州清光还是不见踪影。

安定只好又走到房间里问审神者:清光去哪里了呢?要不要去找他?他想起自己的那个梦,犹疑起来——那真的是个梦吗?

审神者却没有太担心,跟安定说:或许是有事去哪里了吧,一会儿就该回来了,他说等会要来找我拿点心的。

安定感到一阵寒意从背上透过来,他咬咬牙,说,知道了,随即离开了审神者。虽然已经是黄昏过了,接近夜中,但是院子里还是有其他刀。他一个个问他们,鹤丸国永、一期一振、今剑、太郎太刀,他向每个人都询问了,可他们尽力回想后,全都告诉安定:清光?我刚刚还看见他了呀,是不是和安定你在玩捉迷藏呢,一会儿就会出来了吧!他们的眼睛是真挚的、明亮的,并没有欺骗安定,也没有捉弄安定。可是第二天安定再次如此问的时候,他们还是这么回答的。

大和守安定不安的意识到,只有他一个人发现清光不见了,抑或是,只有他一个人看不到加州清光了。对于其他人而言,清光只是一个片刻前转过了转角的影子,可是安定已经有半月不曾见到他。他没有去挪动清光睡觉的地方,但半个月过去,那里一点灰尘都没有,就像是在安定看不到的地方,清光仍旧没有影子的活在他身边。

安定不能因为清光的失踪就去别的地方,他是本丸的刀,是审神者的刀,是人的刀,他只能继续在此地徘徊。上战场时,他斩人,隐约觉得风中仿佛传来清光的笑声和喝声,非常轻快、非常快意。那声音模模糊糊的绕了一阵,也淡去了。

清光依旧不见踪影。

为什么会不见了呢?安定不明白,他找不到缘由,唯一的不同之处,只有前晚的那个梦。他心中其实有些明白,那并不是梦,抑或是——对了,征兆,安定殚精竭力,试图解出这个梦,仿佛它破去了,清光也就回来了。他没有应对目前境况的手段,主人做决策,他便执行;要杀人,便斩。冲田教给了安定许许多多的东西,斩人的倾斜角度、路途的遥远、爱恨相交,很多很多。可冲田并未教会安定,要是加州清光失踪了,那怎么办?安定只能自己摸索。

他想起清光说的话:死就是不记得!

安定惶惑的想:清光难道死了吗?可是不对,安定记得清光,本丸的其他人也记得,按照清光说的,他怎么可能死了。想到这,他又举起自己的双手,伸向天穹——光透过他的肌骨,像是透过一片厚重的冰,清光说的一定也不准确,因为他们确实是玉钢铸成的嘛!如果清光说的是真的,那么既然安定记得清清楚楚,又这样迫切的想要寻到清光,清光怎么会不出来?

庭院深深,无人回答安定的问题。

大和守安定有点疲倦的闭上眼睛,他想,七个月了啊。




半年后,审神者的友人把安定借了过去,女孩子矮矮的,有点儿不好意思:对不起呀,我实在很喜欢你,上次演习,我就觉得你太漂亮啦!当我的队长,好不好?

撒娇并非对安定,而是对审神者:好嘛,好嘛!

审神者面孔上带着宠溺,把安定交给了自己的友人。

安定实际上并不很关心这个,去哪里不是去,杀哪里的敌不是杀?这么多年了,人互相征伐,自己都讲不出善恶,大和守安定不过是把刀,更无法当这样一杆秤。他跟着审神者的友人慢慢的离开了,走入隧道,远处他曾驻留的本丸迅速的隐没在黑暗中,像是山林间消逝的灯火,被埋进了大地中。安定困惑的眨眨眼,以为自己是错觉,可是那是真的,本丸晃动了下,没入朦胧的深水,他不由得想到清光,产生了一丝感伤,看着那船消失了。

前头的新审神者并未回头,像是无事发生,抑或是一切不过是安定的幻觉。她的背影快速的向前方移动着。

自然,这个新本丸也没有加州清光。




安定逐渐开始觉得自己像只迁徙的鸟。

他在第二个本丸也没有呆太久,一段时日后,审神者便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将他交给下一位。他见的多了,也找到端倪——她们的面孔是这样的相似,几乎是一个个重复的故事同注脚,他曾有疑惑,也曾提出疑惑,可就像过去他的发问一般,她们全都不以为意。许多次后,他也放弃了。她们是意识不到的,他冷静的想着,她们是故事,故事里的人不会怀疑每一个离奇的折角,可安定被从这个故事剔除出去了,若是他也能像其他刀那样浑然不觉,或许会过的更好。

清光他一直找,也一直没有找到。他开始逐渐习惯没有对方的生活。

事实上,安定同清光相处的时间,本来就不多。只是自从在本丸重逢,往日的伤情又重新活了过来,清光过去笑起来,也很好看,安定是逐渐回忆,才想起来这件事。

可即便是回忆,也开始一点点溜走了。

他开始慢慢忘记清光,这不是主观行为,当他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有许多小事都忘却了。安定终于惊慌起来,就像那一个个隐匿沉没在黑暗中的本丸一般,每一次迁徙,他就会遗忘一点点。清光也要被拉到那黑暗中去了吗?

安定紧紧抓着手中存留的东西,坚持每天想一遍清光,回忆一遍清光,他记得他的承诺:他是不会忘记清光的。

周围的一切,都像是海中的岛屿,一寸寸的被海水淹了过去,藏到了波涛下。没有痕迹,瞬间就不见了,人们要是乘船过去,也不会知道许多年前下头曾有陆地,有花有草。安定从一个岛屿来到另一个岛屿,可是岛是有限的,他逐渐要失去最后的立足地。

他再次回忆了清光所说的话,想起他说的:我们其实都不存在啊,安定,从来没有一个叫加州清光的刀灵,也没有一个叫大和守安定的刀灵,我们是虚幻的。像是露水,只有在幻梦的夜中才能依附在叶片上,天明了,我们就要消逝。大和守安定明白了死:要是被所有人遗忘,纵然活着,同死去又有什么区别呢?没有人见过清光,也没有人听到他的声音,或许清光已经去了海的另一端,这一点,也是无人知晓的。不为人所知的清光,真的是清光吗?安定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这样一幕,黑夜中的雪道,清光在大喊,在奔跑,在笑,可是所有人都背对着这条小道,没有一个人理会他。清光逐渐停息了动作,呆呆地站在雪中,被风雪掩盖住,雪片落在他的睫毛上,变得濡湿。这是多么孤独、多么可怜啊!可这怎么会是真的呢,安定从来没有忘记过清光啊。

清光一次也没有为自己哭过,那时候流下的眼泪,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等安定漂流到最后一个岛屿上时,他的记忆中只剩下清光的笑了,他拼命不要忘记这个。

这个本丸里照旧是没有加州清光的。

有一天,他感到那笑也要从他的心中消逝了,安定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我究竟活了多久呢?他朦胧得想着,一把刀,真的应该活的这样长久吗。可他们是不会死的呀。安定抓住了路过的鹤丸:清光……你看见他了吗?

鹤丸眨眨眼,轻松的说道:清光?我刚刚还看见他了呀。他接着说到,不就在转角那吗。

大和守安定梦游般顺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走过转角,清光果然就在那里。

他干涩的开口:清光,你究竟到哪里去了?我找了你好久。

清光见他来了,也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安定,像一艘要沉没的船。清光笑着笑着,流下了眼泪,他轻轻的说:别忘记我,安定。

他转过身,要离开,安定眼前出现了第二个审神者的背影,他看着清光向前走,感到自己像个即将熄灭的灯塔。他快步追上:清光!你要去哪里!

清光一言不发,敏捷的穿过数道走廊,向着前方跑去。

他跟着对方一路飞奔,清光轻盈的一个转身,窜进了锻造室,安定跟进去的时候,正正看到对方跳入火中。他没有丝毫犹豫,也跟着跳了进去。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不知晓,就不能安心入眠。火中是个又热又烫的世界,灼烧的触感立刻将他吞没,安定一头栽进黑暗中。他向着那些沉没的岛屿游去。




个、十、百、千、万、亿 、兆、京、垓、秭、穰、沟、涧、正、载、极、恒河沙、阿僧祗、那由他、不可思议、无量大数。

究竟过去了多久?

安定睡在水中,周围无端吹来一丝风,黑暗轰然倒塌了。

清光站在光里,望着他。




世界末日呀,清光说。

怎么办,安定也叹气,既然已经世界末日,那也没有办法了。

我可能是世界上最后一把加州清光了,你大概也是世界上最后一把大和守安定了,多亏我们彼此还存在,不然大概已经死了罢。多亏楼塌了,不然,我俩放在两个仓库里头,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呢!清光晃着腿,和安定一块儿坐在高楼的废墟上。

清光,什么是死?

死就是不记得!我们其实都不存在啊,安定,从来没有一个叫加州清光的刀灵,也没有一个叫大和守安定的刀灵,我们是虚幻的。像是露水,只有在幻梦的夜中才能依附在叶片上,天明了,我们就要消逝。是人类的梦诞出了我们,铸造我们的并非玉钢,而是无数的言语、记述、笔触……要是这些都没了,我们也会随之消亡。我们是人的梦呀,安定,你明白吗?

我明白。

世界上已经没有人了,这个梦已经结束了,做梦的人死了,梦当然也是不存在的。因为我们彼此还记得,所以还存留着。答应我,安定,不要忘记我,我也不能忘记你,一定要记得啊!不要死啊,安定。

我答应你,清光,我是不会忘记你的。

可是安定,我们不是不朽的,承载我们身躯的刀,总有一天也要朽坏。那时候怎么办才好?其实我不怕死,而且你在旁边,我也不是很在意这个。

要是到那时候,我就来做梦吧,清光。要是没有人做梦,那我就睡去,梦中我也会一直记得你,就算我的身躯朽坏了,我也能在那里一直记得你。梦是没有时间的,是无限的,梦中的一秒,可以被无限的延长。做梦也没什么不好的。只要我不忘记你,你就不会死,只要你不死,你也一定不会忘记我。对不对?清光。

清光笑了,笑着笑着,流下了眼泪,他轻轻的说:别忘记我,安定。活下来,安定。

他果真一次也没为自己哭过。




楼塌下来的时候,砸中了安定的刀身,他已经布满裂纹,早就自知时日无多了。可要是他死了,清光一个人在这个空无一人的世界,该怎么办?安定忧心忡忡。

记忆如同海洋,他蜷缩在梦中,一寸寸被逼到中心的岛屿上。

已经无路可退了。




真是荒谬啊,安定想,他睡着时,世界才得以存留着加州清光,才得以并未彻底死去。可在梦中,他却失去了加州清光。他努力眨了眨眼睛,却发现周围一切都是明晃晃的,夜空也微微扭曲,像是露珠折射出的倒影。清光被这曲折的光笼着,也像是一道模糊的虚像了。这次不是梦,也不是错觉了,他明白过来,那玻璃珠一般透着扭曲光道的天穹,正是他的眼珠呀。清光就在这道屏障的外头。这一定是世界上最后一个梦了。

清光,不要做傻事。安定冲着天穹叫喊着,要是你叫醒了我,你也会死去的。这么多年,你不是一直都做到了吗,我知道你一直在我身侧……别叫醒我,清光!不要死,清光。安定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这样一幕,黑夜中的雪道,清光在大喊,在奔跑,在笑,可是所有人都背对着这条小道,没有一个人理会他。清光逐渐停息了动作,呆呆地站在雪中,被风雪掩盖住,雪片落在他的睫毛上,变得濡湿。这是多么孤独、多么可怜啊!可这怎么会是真的呢,安定从来没有忘记过清光啊。

远远地,清光的声音自天而来:可是安定,要是你再不醒来,我就连你的笑也要忘了啊。

大和守安定怔住,说不出话了。

周围一切都在快速的上浮,火中的世界过去了,本丸过去了,埋藏在仓库中的黑暗也过去了。世界开始退潮,水中,嶙峋的岛屿浮了上来,将大和守安定迎向这个世界。个、十、百、千、万、亿 、兆、京、垓、秭、穰、沟、涧、正、载、极、恒河沙、阿僧祗、那由他、不可思议、无量大数。

究竟过去了多久?

安定睡在水中,周围无端吹来一丝风,黑暗轰然倒塌了。

清光站在光里,望着他。




在跟大和守安定讲完那段话的第二天,重逢的第二天,梦就醒了。世界随之消失不见。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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