蹈海

因信称爱

预知梦




或许是诅咒,抑或是魔法,种种离奇与怪力乱神的缘由,武装侦探社迎来了三十年后的自己,可预兆的是一片鸡飞狗跳,而太宰却很有闲情逸致,拨电话去打趣中原中也。恩?你们那边也是?又是几句你来我往,两个人便在电话里吵了起来,芥川看了一会儿,明智的推门离开了。

太宰先生这么有空啊,他想,大约是对方没有能活到三十年之后。

芥川自然也没见到三十年后的自己。无论如何,黑手党算是个高危职业。

关于这点,他之前倒是和中岛敦说过几次,两个人坐在一块儿,难得的气氛还成,至少不到打起来的地步。敦说:我现在才发现,其实芥川你的性格还好啊。芥川听了,也不发表意见,心道这完全是中岛敦在武装侦探社已经被翻来覆去的折腾磨平了性子,再者,对方人生如他所说,又有哪一刻不活在折腾中?芥川只是喜静,不必要的时候懒于多话,却也能被敦当做善意的表示了。

但他也未刻意说透,只是顺其自然了。

敦接着说,芥川啊你一直这么咳嗽真的没事吗,能去看医生还是去看看比较好。又说芥川面色不好,苍白,眼睛下头有着一圈淡青,就很不健康。芥川冷静的忍耐,不想打翻面前的茶杯。等到敦说到他有着一张英年早逝的脸时,他终于忍无可忍,动手了。中岛敦的胆子什么时候这么大了?敢于在他跟前这样那样的反复絮语,叫芥川心烦,又不好一开始就踢他出去。他这么一回忆,是了,这正是由于芥川自个对敦的忍耐界限一退再退的缘故罢,可他并不明白界限究竟该定在哪儿。究其原因,上个叫他能够容忍的太宰,并没有想要靠近的意愿。他只是远离。

敦从废墟里挣扎的爬起来,用那双大的不像话的眼睛瞪芥川:我可是认真的。

哪里是认真的呢?

芥川没有问,中岛敦也就没有细说。

次日醒来的时候芥川看了看镜子中自己的面孔,竟然真的有些认同敦所说的,‘你有一张英年早逝的面孔’这话。跟着太宰,死这个话题就很难避过去,他也很难想象自己安度晚年的结局,在任何一个尾声中,他都找不到自己合适的位置。可能他真的会早早死去吧!他选了现在的生活,它的代价总有一天将要追来。芥川又咳嗽了起来。

今天这话似乎就得到了印证,芥川没有见到自己的未来。

他心里并不恐惧,甚至没什么多余的想法,只觉得倒也好,否则见了自己的终局,说到底也要小心去避免罢?但芥川已经厌倦和既定的命运作斗争,太宰算是个巨大的难题,他尚且没有攻克,更别说生死间了。躁动恐怕要好一会儿才能平息,他不愿意呆在黑手党总部那儿,就一个人走走,转着转着,便到了常去的楼顶上吹风。但没等他寻到清闲,就看到那儿早早站了另一个人。一个熟悉的背影。

怎么回事?芥川暗暗心惊,这里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当然也包括了中岛敦。

那个影子转过身来,果然就是敦。他还是有着一双大的不像话的眼睛,白发,比现在要高,眼角嘴角也多了皱纹。他看到芥川,似乎也没有任何惊讶,甚至猜透了芥川的想法,轻声道:这是你在后头三十年中的某一天告诉我的。

芥川心里更惊恐了:他以后竟然会和中岛敦变得这么亲密吗?

但他没有说出来,也没有做出动作,只是些微怔愣的站在那儿,看着中岛敦就这样踱步到了他的面前站定。男人现在要比他还高一些了。三十年后的中岛敦微微俯下身,注视着芥川的眼睛,他登时被那眼神所捆住,滑入深潭。他的心毫无征兆的快速跳动起来,像是被某种还很遥远的、尚未到来的情绪所笼罩,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越过夏秋,冬天突然就来了。芥川闭了闭眼,感到胸闷,他难以抑制的咳嗽起来。某个零件突兀的老损了,在他的身体里带来痛楚,眼前的中岛敦像是被分成了数帧,每一格都在断片,在一字一顿的说着:龙、之、介。芥川终于无法忍受这怪异的气氛,猛地远离了那个怀抱。

三十年后的中岛敦安静的看着他,轻柔的说:龙之介,你为什么这么年轻呢,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年轻?

那声音像是叹息一般扩散着,将芥川捕获。

龙之介,变的老去吧,变得不再能随意出入战场,变得英雄迟暮吧;变得不再那样尖锐,变得普通,变得年老吧。不要死在那么年轻的时候啊龙之介。那声音和敦年轻的声音重合在了一起:我现在才发现,其实芥川你的性格还好啊。可是我却已是个中年人,是个老人了。龙之介,你并不是什么特别的存在,不是超人,不是什么异能者,你是和我一样的最普通的一员,你是个会老会死的人类。而你现在还不能明白这点。龙之介。龙之介。我还会有第二个三十年,可你却连第一个都扔下啦。

芥川一步一步后退着,就在他要夺门而逃的时候,身后的铁门猛然打开了,年轻的中岛敦从楼梯走了上来。他回过头去,那个来自数十年后的预兆梦也无影无踪了。芥川打量了面前中岛敦困惑的面孔,打量着那双大的不像话的眼睛,一种毫无缘由的恐惧从他心中弥漫开来:他日后将会和这个人变成如此亲密的关系么?犹疑和不确定的慌乱捉住了他,像是一张网,将剩余的水都漏了下去,芥川无法呼吸。他想起中岛敦对他说,你有一张英年早逝的面孔,那句玩笑话,如今竟然变成了一个缺口。中岛敦此刻也一定不能理解罢。他看着对方困惑的眼睛,想笑,却又垂下了嘴角,芥川想:我以后就是要和这个人变得亲密起来啊。就在此刻,那恐惧像是来时一般转瞬即逝的离去了,随之涌上来的,是无边无际、远在数十年后、尚未到来的余震。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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