蹈海

因信称爱

六指



第二次见的时候,中原中也便切实感到太宰治是个怪小孩。太宰浑身都是绷带,眼睛也缠着绷带,阴沉,不苟言笑。太宰是大捆绷带裹着的一个没有影子的男孩。光透不进来。这个人就是他未来的搭档了。黑手党里什么都可能稀缺,但就是不缺怪人。

中原中也约莫半月前欠了太宰的人情,被从污浊中捞出来,才又堪堪半月,人情便合着报应一块儿来了。

森鸥外说:这里就是你未来的搭档了。

中原想:大事不妙。

但他也是初来乍到,只学了一个乖,便是该闭嘴时就闭嘴,免得惹许多麻烦。在此之前,他已经为此吃亏过了。于是他一言不发,和太宰面对面静坐,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他甚至能听着外头有鸟雀振翅的颤音。

过了好一会儿,许是终于打量够了,太宰冰做的脸孔融化下来,露出个不易察觉的笑:中也,你真奇怪。

他又是心中一颤:竟被太宰抢先了。


后来他们一块儿出第一次任务,中原也并不觉得有多合适,亦或是心有灵犀,恰到好处。只可道一切都需要磨合,需要时间,他同太宰不过是在混乱同高热促成的果子,头脑昏沉时才有了惊鸿一瞥,半月前的他甚至没记住太宰的脸。失控时的事他总记得不多,过程都是灰色的,带着噪声噪点……就在这种一切感观皆被放大无数倍的时刻,太宰的怪异便更为清晰的显现出来。

污浊里的中原中也不过是个怪物。

也就是在这种时刻,这怪物倒和那把制住它的矛有着些许契合。有着某种共性。

中原便明白太宰和他绝不是一路人了。

但他什么都没说。两个人一路无言的往目的地走,快到的当儿,太宰回过头,手上捏着只烟,说:中也,借个火好不好?那烟和中原的是一个牌子,出于审美上的赞同,他试着从衣兜里掏打火机,但怎么也找不出来。烈日毒辣,中原鼻子上都泌出汗珠。

他最后有点儿尴尬的说:不好意思,好像弄丢了。

太宰笑眯眯的摊开手掌:怎么会?

中原嗔目结舌,接着火冒三丈。

太宰接着说:我不知道中也这么好说话呀?来之前以为你是个怪人,不会理我,只好自力更生。对不起啦。语气里毫无抱歉的意思,可神色很真诚,眼睛也很真诚。中原一腔怒火不知往何处发泄才好。

他想:好么,估计烟也是从他这里顺来的了。

两个人的话便从这里开头,日后更上一层,喊打喊杀起来。太宰从来都是认真承认错误,并且绝不悔改。任务里外他总是不听中原的话,肆意做着空中飞人的惊险落脚,并且或多或少的,每次都要从中原那里顺点东西走。有的还了他,有的则并不。

中原照旧无法理解太宰。对方像是某个没有分属的生物,在另一个纬度中,只能被观察,无法被触碰。

中原中也是个正常人,相较而言。

太宰的所有计谋都很大胆,很有用,同时易于毁坏对方。很多时候一切都完满完成,只有太宰本人一身伤一身血,还得要中原背他回去,若是用了污浊,就只能一同躺在废墟里相对无言。中原实在忍不住,问他:你为何不多注意点儿自身安危?为什么每次都不带枪?心里想:最好也注意一下我的安危,免得大家一起完蛋。

太宰躺在他旁边,黑色的头发有部分搁在中原的面孔上,他注意到那确实很柔软,和太宰本人有着极不相符的印象。

太宰说:你知道,中也,我的能力并不能强化体力,对上不是异能者的人,我和普通的黑手党也并无二致,会受伤,也会流血,并且不能很快恢复。在我的世界里,我很特殊,又很寻常,他们对我的警惕比常人要多,而我却并不能依靠这份警惕活过。你需要变得很聪明……非常聪明,如果你没法在动手上占优势,你就只能动脑。

那苍白的手指轻轻点着中原的手背,太宰的声音隐含着一种诡秘的笑意:有枪没枪,那都一样。

他们都快成年了。

但太宰仿佛还是初见那个怪小孩。

中原为自己感到惋惜:到这时候,他竟然还在试图理解太宰,尽管这道沟壑并未随着时间的推移缩小,只是日渐深远。他们不是一路人,他心里明明白白,只是禁不住尝试——中原不清楚外头的世界,两个搭档,怎么才算是默契,怎么才算是日久见人心。反正太宰心海底针,他是完全搞不清楚的。或许人心都能捂热,但太宰治其人显然是块石头,再过许多年,那也一样。

这天整个下午都闷的厉害,这时候总算开始落雨,雨声如鼓,坠在他的面孔上。暴雨如注,很快淹没了那点尾音。


只有一个瞬间。

无数的一个瞬间,在他化身怪物,失去理智,只知前路凶险可踏平时,他能够捕捉到太宰的眼神,能够理解那个眼神深处,能够心有灵犀,日久见人心。只有在这样的时刻,他感到他们是一样的,是同类,是同一个屋檐下的躲雨人。

可这又有什么意义?


再后来一点的时间里头,中原隐隐约约预感到,一切都有着它的预兆,像是一阵雨,死去的动物,或是凋零的秋叶。在某些事发生前,它确实无疑会同你打招呼,只是看你是否能够发觉。而有关太宰的征兆总是带着夏日雨季到来前的闷热。

或许太宰本人也有着这种预感,因此才来找到他,并且带了酒。那是织田作死前的一个月。

中原本人喜欢酒,太宰似乎也很有兴趣,但他有自知之明,喝起来会有些凶,所以并不放开了的喝。这次先醉了的倒是太宰。中原过去从未见过一个醉酒的太宰,有点儿好奇的观察着自己的搭档,思考着太宰醉后是否会长出三头六臂这些荒诞的问题,并把那些酒瓶一个个排列整齐。

醉中人呢喃着,模糊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中也,你真奇怪。

中原一怔,终于找到把许多年前就该说出的那句话,重新吐露的时机:你才奇怪,太宰,你难道没有自知之明吗?他想转过头去,才刚偏,就正对上对方的脸。太宰放大的面孔径自占据了中原的视野,带着酒气、迷茫和些许尖刻。

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是你呀中也,怪孩子慢条斯理的说道,我们是什么时候见面的?不,不是那次你失控,在更早之前,在某次偶遇的巧合之中,我曾记下了你的脸。黑手党什么都可能稀缺,就是不缺怪人,可是中也,你不一样。我们许多人,哪怕衣冠楚楚走在街上,旁人见了我们,也知道我们是不同的,是不一样的,是属于另一个世界另一个维度的人。我们或多或少都有着怪物的一面,或者嗜杀,或者酗酒、贪婪、欲求不满……我们是黑暗里的寄生植株,只能攀缘着生长。我们是已经缺损了的。

可你呢中也,你的好战不过是种职业病,像是所有那些性情暴烈的人,你有些粗鲁,懂得人情世故,但懂的不多,你有要照顾的后辈下属,要打理的屋子,有着恰到好处、灵光一闪的细致同温柔。你是这样的像个正常人,以至于在我们这群走兽里显得奇怪了。如果给你做测试,你会是标准分。可你从没意识到这一点。

你不明白,对不对?太宰笑了起来,你以后会明白的。我们都被困住了,哪怕不是黑暗本身,我们都被其衍生物绊住了手脚,过早的衰老了。可是中也,你是多么无拘无束,多么的自由啊!

说完这个,醉意将太宰拥入怀抱,他滑到中原腿上,睡了过去。

中原保持那个姿势凝滞了好一会儿,才慢慢伸出手,把太宰的身子摆正,随手拉来一个靠枕垫在下头。他的手指触碰到对方潮热的手心。

中原想:太宰说的是什么鬼话呀,几乎是无稽之谈了。

他现在不就被困住了吗?


接着是四年。刮风,落雨,出晴,阴云。

太宰照旧睁着真诚的眼睛说,当然了搭档,并且把他扔在原地。照旧让他无法理解。但中原已经不是那么在乎了。

反正太宰治就是块石头。


后来他到高架桥上抽烟,下头一片的车水马龙,霓虹灯闪烁明灭。他掏出烟,却怎么都找不到打火机了。

中也,借火吗?

他一回头,眼前便是橘色火光猛地闪烁。

中原点了烟,有点不耐:借个鬼,本来就是我的打火机。

太宰就又笑了。

中原觉得这些年他的忍耐力日渐升高了底线,对着太宰,更是如此,烟也都抽不下去了。他转身要走,身后又传来太宰声音:这个你不要了吗?

他想,这次又顺走了什么东西啊?转过头来正要发作,声音却被生生吞下去。中原的眼中闪现过那个阴沉而不苟言笑的怪小孩的影子。

太宰握住了他的手腕,慢慢将其贴合在自己的胸膛左边,他几乎能握住其下震颤,一下一下,是雨点,也是鼓声,是全天下阴生植物所攀缘的植株。他看着自己的手,感觉它像一根楔子,感觉太宰也像一个楔子,正在钉入深处。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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