蹈海

因信称爱

余震



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时,她躺在床上,他站在床边,抱着婴儿,她在恍惚间将这一幕看成一副宗教画像,垂首的怀抱者同圣子。害怕?她虚弱的问,带着点打趣。而他有些不安的低头,然后短暂的轻轻一点,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努力撑着臂弯,叫自己变成一弯月亮,尖端拖着他们的孩子。

你的姿势不对,他会哭的。西西里提醒道。

啊……真的吗,那该怎么办啊?

她突然对他有些歉意,感到他向来是个孩子,甚至没有青年时期,过早的被她变成了个父亲。这点不安也感染了她,她说:你喜欢他吗?

那当然,露基梅德斯满头大汗,还是对她报以微笑,轻柔的摇晃着孩子。以那个不正确的方式。

她更加对他又爱又怜,说,把他给我吧。然后示意,这么做才对。

我会慢慢学习的,男人认真道。

我知道。

她总是知道的,她了解他,至少是一部分。他们在一起。




他学着当父亲的路途不大容易,再往前,当一个丈夫,也不怎么熟练。但西西里不觉得不好,因在他们住一块儿之前,她就明白自己的所求,像是一支箭射入靶子那样精准清晰。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露基梅德斯总是很容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沉下去,然后漂浮,在水流中数次碰触暗礁,她则是个专业潜水员,把他从睡着的蚌中取出来。莹白漂亮。她在这偏僻的村落里寻到了一颗心仪的珠宝,此刻正用羞涩的眼神和爱意装饰在她的发上。

我爱你,他说,我爱你,西西里。

我知道,她回应道,我也爱你。

他笨拙极了,除了这句,并不懂得其他更为晦涩隐秘的爱语,但她也不要那些。她烤了面包,他们挤在一起吃,在灯火下,在壁炉旁。这里好暖和,露基梅德斯突然说,我住的地方好冷啊,而且我做饭好难吃。

她眨眨眼:有我做就好,你不要浪费食材了。

他嘟嘴,继续吃。

又一会儿,他说道:西西里又好看又持家,到底怎么会喜欢我啊?

她失笑:你很有自知之明嘛!

他再次嘟嘴,嘴角沾了面包屑,她就伸手抹掉那个。她说:因为你做实验的样子,也很好看,抛开这个,你好好打理下自己,你就会发现,你长得也很好看。我可能是看上了你的脸吧!

露基梅德斯震惊的说不出话,她笑的收不住,知道他对于人的好看与否分不大清楚,只会赞美她而已。你怎么会喜欢我呢,她也问,我老是责备你,也不懂你在研究什么,要你去工作,还要你学着两个人生活……你都是初次啊。他做实验是专注的目光,像是一道柔软的光,饱含热情,喜悦,在这个日复一日的地方如此珍贵。我是把你偷来放在家里的,她在心里小声的念道,把你带到一个凡人的生活中去,除掉你的翅膀,你的冠冕,你的与众不同……一部分的我想叫你变成一个凡人,一部分又希望你永远保持这股光芒,你明白吗?你明白,露基梅德斯,你依旧回应了我的请求。她再次说,我爱你。

我也爱你,他大大方方的说,他开始习惯了,也喜欢上了这个。他正在除去第一顶冠冕。




露基梅德斯是个稀奇古怪的青年。她第一次见他,看他专注的盯着手中的小鸟,盯着它受伤的翅膀,她出声道:你要干嘛啊?他吓了一跳,缩了手,那鸟儿便跌跌撞撞飞了一会儿,一头撞在她柔软的胸脯上。她将它带过去,又问了一次。

他欲言又止。我不想让你讨厌我,他说,我不说了!

西西里愣了愣,掰开他的手指,叫它们摊平,把小鸟放上去。露基梅德斯也愣住,看她的眼角,在那漩涡般的红色中理解了她的理解,他接过了它。他们就在那个短暂的碰触里,指尖和指尖、皮肤依靠皮肤的时刻变成了共犯。他微笑了,说,谢谢你。他的声音是风中结了果的枝桠摇晃的模样,闪烁、漂浮、不稳定。

而她捕风。




后来他们有了第二个孩子,他怀抱婴儿的姿势就娴熟许多,他拿手指逗弄他,用一种新奇和观察的目光注视他。每一次,即便问了许多次,她还是抱有困惑和不安。她重复的对他提问,你喜欢他吗?而他也一次次回答,当然,我爱你,我爱他们。语言对他而言是什么呢,一种实用的技术和学识吗,掌握它,了解它,他是否真心以对?她看着那个臂弯,想到那只鸟。她总是梦见它。

我害怕,她说。

我知道,他答,不要担心,我爱你,这个你是知道的,亲爱的。

她总是知道的,她了解他,至少是一部分。他们在一起。

倘若没有她呢?

她禁不住回忆,浮现他收拢手指的模样,认真、专注、一丝不苟。一种纯粹的美感。她被这美所引诱,把一个游离在这之外的人收到她的盒子里,她不知道这是否正确,或许有一天,她必定会为此付出代价……她突然感到无法掌控的恐惧和哀愁,感到自己的掠夺和期翼,一个女人的期翼,希求一个不可能的人变成凡人。再过多少年?他会逐渐忘记自己的不可思议,变成一个合适的丈夫和父亲,一个好的人。这真的是她要的吗,她怀疑着、犹豫着、同时注视他的眼睛。

我害怕,她再次重复道。指尖轻微颤抖。

而他抱住她,将她安置在那个臂弯里,那个不久前才笨拙的学会如何拥抱的臂弯。他在她的耳边低语,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她眨了眨眼睛,睫毛颤抖,伤心的说:我知道。我害怕的就是这个。他迷惑的看向她,用那种天真和依赖的目光,一种全然的信任。让她心碎。




这些她都是在早春的清晨回忆起来的。

起因是她为雷克做早饭的时候,一只鸟从窗口飞进来,停在她的胳膊上,全然不知那曾是多么危险的地方。而她无助的看着它,感到它的重量,向下坠去。她轻声说,快走吧。不知道在对谁说这句话。接着她颓然的坐到床上,想要逃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像是多年前她意图离开村庄,去往都城,在路边遇到一个稀奇古怪的男人那般。她想要逃走了!可哪里都是陌生的,一切,回首四顾,没有一个地方是她来时的小道。她重新站起来,去做面包。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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