蹈海

因信称爱

饲育




影山茂夫下课从羊肠道回家,补课在周六,打工在周日,他的自由时间仅有周五下课后。小道极窄,他慢慢地走,从极细的两头传来吵闹的声音,接着冲过来一个人,往他怀中猛然塞了什么,温热,有着重量,羽毛。后头追来两个警员,想必在捉小偷,影山尚未分辨出什么,道路上又只剩下他了。

他怔愣一阵,摊开怀抱,那里躺着一只幼小的翼龙。

事已至此,哪里去找小偷寻它的来由呢?影山惯于接受一切不可思议,盖因他的生活就是由不可思议组成,已经习以为常。

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将它带去了灵幻新隆的相谈所,影山分不出这是什么,倒是灵幻打量它半晌,又在电脑上噼里啪啦打了一通,告知了影山。能不能放在师傅这里?他有些犹豫的说,觉得带回家必然很不合适,看它鲜艳的羽毛和橙红的喙,再思及过去大大小小养死的那些小动物,影山觉得自己拖不起一个生命的重量。相比起来,同死者打交道倒是他所擅长的。那些冰冷的东西。冰冷的眼睛和手。他从来是走在夜色里。

灵幻抬眼就想拒绝,话到了嘴边,看影山注视它的神色,又算了。

得你喂,他说,记得每天报道。如此一来,也不必面对没有影山的生意来的尴尬,两相权衡,灵幻也不觉得是坏事。年长者又说:你做什么非得给我带着?

影山讲不出,只有着一种盲目的信心,觉得灵幻能养一切非常识的东西,且不叫它们死掉。他自己也算是蒙受恩惠的其中一个了。

于是往相谈所跑的更勤。

自然是找不到怎么喂翼龙的方法,但是小东西好养,他们吃什么,它也能吃,只是量大。影山至此连那顶点工资也没有,全喂进了它的肚腹,喂得羽毛油光水滑。它叫的好难听,灵幻抱怨,来了客人我还得藏着,而且叫它别乱叫,也没有名字。你怎么不给它取个名字?

影山照旧是答不出,其实对着灵幻的问题,他泰半都答不出。灵幻说,他听。他已经习惯了这个。为什么不取个名字?他自个也想不大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大概是觉得它总是要离开的,因此没有必要。影山茂夫的黑发梳的的整齐刻板,没有笑容,但也不愤怒,不生气,不快乐,也不必太伤感,他的感情是持平的。要是不持平才会引来事端呢!他小声道:那师傅你取个名字吧?

灵幻不答,从抽屉抽出一包点心给他,裹了砂糖的饼干,脆的。影山就这样坐在椅子上吃砂糖饼干。灵幻看电脑,他看灵幻,也很好。

翼龙站在柜子上,睁着眼睛。眼珠明亮浑圆。

影山对任何在他生命里太过突然的物事,都抱有一种不确定的心情,多半是恶灵,再不就是要离开,要飞走,它们只是路过他,并不停留。数到今天,仍旧在的仅有灵幻新隆一人。有时候他隐约察觉自己的师傅其实并没有什么异能,但也并不戳破,于他而言,持平是最佳选择。再者,影山认为比起他这见的许多奇异物事,灵幻才是真的不可思议……他注视着对方,细长的指骨,注视对方的圆滑和话语,灵幻新隆同影山茂夫大约不在同一个地界吧?有这么一道线隔开了他和他们,他和与他不同的人,灵幻自然也在这之外,但他跨越的如此轻易,在河水的两岸往返,反倒更令人称奇。灵幻是不介意他究竟是否是个潜藏的怪物,影山为此对他有种模糊的感激和依赖。

就像那只翼龙,他想,他们吃什么,它也吃,像条狗,又没有那么温驯可亲近。常识外的生物或许更绮丽,但也太过危险了罢?饲育它,但并不能了解它,与他这样的人生活大约都是这样。可灵幻新隆什么都不在乎。他就是喜欢这不在乎。

过了两个月,他再去相谈所,它果然也不见了。

飞走了,灵幻新隆道,谁知道去哪里了,反正也长得足够大了,没问题的。

足够大就可以放走了吗?他问,有些忐忑。

灵幻新隆瞥他一眼,在一片烟雾里笑了:谁知道?随它呀。

影山茂夫再次怔愣,他沉重地坐下来,感觉放下什么,又失去了什么。师傅,抓不住的东西,就随它去吗?他呢喃道,飞去哪里都可以,岂不是也意味着没有地方在真正等待。师傅从未有想抓住什么的想法吗,也不患得患失……师傅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他问到最后,几乎有点惶然。多说多错,他向来沉默寡言,到这步,已经算是说的太多。

怎么会,灵幻新隆的笑意更甚,从抽屉拿出包装完好的砂糖饼干扔给影山。他照旧接下,撕开包装,沉默的咀嚼那些爆发出甜味的颗粒。一颗。两颗。三颗四颗五颗。习以为常,怎么会习以为常呢,究竟谁能够在无数怪异习以为常?谁能与怪物为伍,或许也都是有着同样一颗心的异类,但灵幻的心在哪里,影山当然也不能够明白。他在死者的世界如鱼得水,作为代价,活着却很艰难。可走到今天,也不能完全退到河水的另一边了,因此他只是沉默,在风扇的混沌声响里等着灵幻新隆开口,听他的声音平静带着笑意,听他说:反正我也不会走。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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