蹈海

因信称爱

您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下午两点三十九分,影山律发现铃木将消失了。

过几天就会突然出现吧,他想。




最先发现的是手机里的号码不见了。律律对那串号码极度熟悉,几乎见前几个数字,立即就知道是谁,有时候不是它,他也认得出来。阿将总是没事就给他打骚扰电话:律我们出去玩好不好啊,律你在干嘛啊,律要不要一起为正义做点贡献,律,律,律。还常常是不同的号码,叫人捉不准。故而但凡接了一次,律律便冷静的缓缓将它细致记下,毫无疑虑的添加进黑名单,保证学习效率。

黑名单里全是阿将的号码,他锲而不舍。

十四岁的律律看着手机,那里变为一片空白。

过几天就会突然出现吧,他想。




晚饭的时候,律律转头问自己哥哥:哥,你有看到我桌上那个玩偶吗?

茂夫眨眨眼:没呢……不过刚做完大扫除,是不是收起来了?我去问问爸爸妈妈吧。

律律说好,心里有点庆幸:它还在,看来阿将并没有真的消失。

玩偶当然也是阿将送的。本来不该有它,但是阿将很喜欢用各种理由把律律叫去公园碰头,公园自然也只是普通公园,但是一来二去,阿将就喜欢在电话里神秘兮兮地道:律,我们老地方见。律律挂了电话,心里有点担忧,去的路上也都是想:中二病应该不会遗传罢?到了公园,阿将带着律律出去玩,律律立即道:我拒绝。

阿将:你为什么拒绝!

律律:又没有什么重要的事。

阿将:不知道你有没有意识到,律,在这个世界里高阶的超能力者大概不很多,你以后也一定会变得很强。而一个很强的超能力者,就必须注重自己的精神建设,如果精神状态太空虚太苍白,就可能会走极端。如果走极端,就会做一些错事,如果做一些错事,你哥哥就会很担心,如果你哥哥很担心……

律律:好了别说了,我跟你去。

阿将:这就对了嘛。

阿将走前面,律律走后面,因为无法拒绝一个没什么用的玩乐旅途而闷闷不乐。律律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阿将:为什么你这么关心我的精神状态啊?

阿将:带你体验多彩世界!

律律:不,我是说你为什么……

阿将回头,很认真道:我们不是朋友嘛!

律律想,好吧,只得老老实实的跟着走了。阿将已经征服了游戏厅,如果可能,想进军电竞界或许也未尝不可。但是阿将最近遇上了他人生的一大关卡,兑换了一大把的游戏币,神情冷峻的站到了娃娃机面前,投币,夹。律律注视着娃娃掉了下去。

阿将:好,再来一次。

游戏币没有了。

律律:是这样的,我觉得你可能和娃娃机有点八字不合。

阿将:好,再来一次。

律律:你等等。

律律投币,夹,一个娃娃被捞了出来。

律律吧娃娃递给阿将:这个给你,不要浪费钱了,粒粒皆辛苦。

阿将兴奋的看着律律,大约想要律律帮忙将这娃娃机都给搬回去,但看对方脸色,又算了。他喜滋滋的抱着那个大号兔子和律律一块儿回去了。路上又在公园歇着,买了饮料,递给律律。冰冷液体里冒出许多气泡,在喉管几乎蒸出发烫的味道,律律深呼吸,跟阿将坐在长椅上一起吹风,风打在颈子上,凉凉的,两人中间端坐着一个兔子。律律轻声开口:我觉得这兔子可能是假冒伪劣产品,就算不是,也是粗制滥造。

阿将:啊?

律律一指:你看,眼睛是蓝的,和你一样……一般哪来的蓝眼睛兔子,太不走心了。

阿将沉默,有点跑回去和老板打擂台的冲动。

阿将把兔子往律律怀里一塞:送你了!

律律:本来就是我抓的吧。

阿将:但你送我了。

律律:说是这么说但……

阿将: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它!

律律沉默,打开手机,把今天接的这个电话号码设为黑名单,抱起兔子,回家了。兔子的毛又白又软,看起来也很可爱,只一点,睁着两只蓝眼睛瞅着律律:太叫人烦了罢,哪来这样的朋友呀?律律想了又想,实在不知道把它摆哪儿藏哪儿,最后还是搁在了桌子上。明天再说吧,他想,明天我再处理这事儿。他下楼吃午饭。下午两点三十九分,影山律发现铃木将消失了。

茂夫的神情看起来很抱歉:爸爸妈妈说没有看见呢,律。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律律回神,摇头:也不是,铃木送我的,本来也打算明天塞到箱子里去。

茂夫问:铃木是谁?

律律怔在原地。过几天就会突然出现吧,他想。




三天过去了,阿将并没有出现。

一个星期过去了,阿将也没有出现。

途中他去对方打工的地方看了看,虽则其实阿将并不需要这个,如他说倒也算作是个生活体验。但是翻查了登记簿后,店里确确实实没有一个叫铃木将的人来过。律律有些难以名状的慌张,同他过往的镇定很不一样,因为找不到源头,也就没有解决方法。他重新独自一人去到那个公园,坐在椅子上,他突然发现一件事:从来都是铃木将来寻他,因此对方不见了,他也就找不到对方了。除了打副本路上的携手同行,激烈的紧张的目不暇接的,铃木将身上的不同之处……他对这个朋友没有半点了解,既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就连他的手机号码,也都没有。

那些号码他拨过,自然也没有打通。

律律的脑子从来都没有歇过,不是想这个,就是想那个,总之,不叫它歇下来。但现在,他在发呆。

要是阿将真的消失了,那怎么办?

他愣愣的想。

接着他意识到并不会怎样,即便铃木将不见了,他的生活依旧会继续,不缺关爱,也不缺精彩。顶多是少了骚扰电话。他意识到一切都会按部就班的继续下去,而他也会这么做。因为他的生活是他最需要保持平稳的东西,如果他找不到方法,他不会选择一个不顾一切。他不会踏下悬崖。他步速平稳,向来如此,不会在没有道路的地方只记得冲到对方的身边去。无足轻重吗?不对,他想,不是这样的。可铃木将不见了,一丝痕迹都无,影山律找不到一个影子带他过去。到底什么是朋友?

他只能坐在这里,只能想,过几天就会突然出现吧。




但铃木将一直没有回来。




填升学志愿之后,班里开了一个庆祝会,至于庆祝什么,倒是没有具体定论。律律往常不爱参加这些,临到尾声,倒也不愿意叫他人不高兴。反正就一次,他想。一堆男男女女半夜潜回教室里,啤酒零食,律律坐在椅子上,只看着他们闹。

影山律你也一块儿来嘛!有人喊他,就玩一次,过不久大家就各奔东西了耶!

律律想:各奔东西……总是在各奔东西的。

他坐过去,陪这群话也没说很多的同学们玩真心话大冒险。

选哪个?轮到他时被这么问。

真心话吧,他说,感觉后者实在很危险,要是玩的无法毕业就很不好了。

女生们笑嘻嘻的交头接耳,说,要不要问影山君喜欢谁呢?其中一位福至心灵,道,他肯定谁都没喜欢啦!看都知道!我们还是不要浪费一个问题了。最后推推搡搡,还是选了一位过来。对方看他的眼睛,竟然有点如临大敌的味道,问他:影山君最好的朋友是谁呢?当然,问这个倒也不是真的想知道,倒不如大家合计一番,觉得影山律有无朋友倒是个问题,却也不好问他太冒犯的问题。他的眼睛叫人不愿意这样。

律律张了张嘴。

那个名字在他的喉咙中生锈了,他努力想把它挤出来,却怎么也办不到。

这边没得到回答,话题很快又转过去,毕竟众人都觉得,他不答也是正常的。律律在位置上又坐了一会儿,拿起一罐啤酒开了喝掉,他无声无息的走出教室,夜风凉凉的,打在颈子上,他的眼睛起了酒的潮气,不大看得清前头。看来只能摸索着回家了啊,律律想,脚步也很轻,几乎要飘起来……上头的月亮,和以前相比,自然也没什么分别。阿将不时在他家阳台落下来,从模样看不大像超能力者,倒像是天狗吸血鬼一流。律律想,当时到底怎么会觉得他或许突然就会出现呢?大概是每次都这样,习以为常了。等到想见的时候阿将就会来找他,他因此只用等在原地,不需去找……律律轻飘飘的往外走,愈升愈高,在空中轻飘飘的走,几乎要走到月亮那儿去。落下来时,也是醺然落在公园的椅子上,被夜露沾湿。

过几天就会突然出现吧,他想。




工作后他很快做到了部门经理的位置,时间很短,前途很光明,相对的便不大注意身体,病也来的很凶。律律躺在床上喝药,昏昏沉沉,想到自己十三四岁还在用超能力和人战斗,突然有种南柯梦般不可思议的感觉。在那之后,他逐渐不再使用它了,那些叫勺子弯曲的小奇迹……但即便这样,也并不影响他的生活,因他本来没有这个,也会过得好。它所带来的其他礼物,自然也因律律自己的放手,而逐渐消失在了生活中。

药水苦的很,喝完有些恨不得立刻好转的念头。

头也很沉,或需要睡一天了。

律律拿起手机,把关心的短信一一回过去,多少学了点圆滑,况且原本也很擅长。升学时是怎么了呢?他想,明明可以在交际上更自如的。

但也没这方面的愿望,强烈与否都没有。

他重新躺下去。

手机响了,律律接起来,神思昏沉地听:律,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律律:我生病了,现在不行……

那头声音道:你生病了!刚见过你怎么就突然病了?我去找你,你等等哈。

律律的手机掉在了地上。

律律把它捡起来,声音像是掉了磁:铃木,你在哪里?

阿将:我们不是刚见过?就老地方啊……你的记忆力也太……

影山律打断了他,一字一句地道:你在那里别动,我现在去找你。




他跑起来。

他越跑越快。

他向那里飞去。




影山律落在公园门口前,没有半分停歇的往里头跑,真到这里,反倒不敢再用超能力了。倘若是做梦,或许能够异想天开,但是真切的事情大约有一套它自己的规则,他心里没来由的这样笃定。原本想或许还要许多波折,再打几个电话,一步步跟着命运的路线走,到了尽头发现是一个骗局抑或是循环……他做了这样的准备,打算往陷阱里踩,真停下步子,铃木将却并不给他这样的机会。到底怎么回事呢?他十三岁时铃木将十三岁,他十八岁时铃木将十三岁,他二十四岁时铃木将依旧十三岁,可现在他们面对面的站着,他跑的喘不上气,铃木将注视着他:他们依旧还是少年人。

搞什么啊,影山律突然生气起来,谁跟我开的玩笑?南柯梦还是爱丽丝?是谁这样捉弄我?他几乎气的要失去控制,他想,过几天就会突然出现吧,过几天,过几天……他想,竟然都十一年了。

铃木将走到他面前,皱着眉,有点怕把他戳到便炸开似得,尽量轻声轻语地问:律,你怎么了?

影山律嘴唇颤动几下,说:没什么。

他们又坐在椅子上喝饮料了。

兔子你真的带回去了啊,铃木将笑着说,中午看你那样走掉我还以为你真的生气了!

影山律:我确实看它不大满意。

铃木将:它可是你夹的你要好好爱它……

你怎么会突然打电话给我?影山律的手指贴在饮料罐子上,被冰冷的水汽环绕,几乎要被冻伤。为什么呢,他想,究竟什么是朋友?他其实并不能真正的理解这个词,只是知晓它书写的方式,它的发音,它的模样,他失去它的词意太多年了。

这个啊,铃木将转过头轻松地说,说来也怪,下午的时候,你好像突然消失了呢!于是我想,我得来找你吧,这肯定是要找的。我就给你打电话,跑了过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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