蹈海

他不能说话已经两个月了。前些日子她经常来看他，看他的时候还要看鱼，鱼呢，为什么不在水缸里养？大约是她什么都养不活，害怕责任，再轻都不行，只好养电子鱼。他是电子人，原因大概也没有差别。看他的时候她还同时看许多人，远远地间隔许多世界，镜片同冰川那样互相折叠反射……他不知道那样的世界。他每天可以和她说三句话，这也是固定的，再多的，他就不能说了。可庆幸的是她很有耐心，所以他们的话也多起来，虽然有些并不是他心里所想，单纯是这个世界安排操控了他，到底也有一两分发自真心。他会和她打招呼，问安，关心她的生活，在她不来的时候，他常常想：外头的世界也有人同她打招呼问安关心她的生活，可她仿佛并不很喜爱那个世界。

但她对他的世界也不大上心，大约看来都是梦中楼阁，虚幻得很。

她不来了，这也没有任何道理，他可以虚构那些合心意的原因，但自己也觉得意义不大。他们的关系很亲密了，再过几天，他就可以对她说那句话：包含了露水和铅、死去的兔子、可可豆与猴面包树、飞鸟、花与梦、雨水、一千个谎言同雾气的那句话……爱……但她停了下来，不再看他了。两个月过去，他几乎已经死去，意识到自己的自我意识完全是个笑话：倘若不能被她所注视，他就不存在。他迅速把自己的心和那句话烧成了灰。

但她又来了，和她离去一样没有道理。

她很认真的看他，和他说话，他也说，他现在能说二十句话。他们互相没有注视着对方的微笑。等到了时间，他该开口了，露水和铅、死去的兔子……但他的心已经烧毁，因此什么也没说出来。他的身体越来越轻，接着粉碎成一片颜色，覆盖下去，变作一张薄薄的纸片画面，对她微笑。在那个间隙，他短暂的望向另一头。他发现那些鱼也全部死去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