蹈海

因信称爱

我爱你

生日快乐,爱人。

崩れゆく世界にさよならを言う僕は 




爱是反宇宙的。从坍塌崩裂开始,小概率和奇迹并不同理,有着意志干扰则不能成为理所应当……意志违反了最为冷酷的那条法则,意即生命的出现不是任何眷顾,而是完全的意外,把这个意外维持下去,为了维持它创造其他意外——奇迹,一开始便是违反核心的。因为宇宙是没有感情的,是冷酷的、完美的,爱破坏了这种完美,这种没有道理和法则约束的能量干扰了法则,迫使奇迹被放大……爱将宇宙推向了消亡。

在尽头宇宙归于虚无,爱也没有残留。然后世界重新开始。

这种虚无的物事,从人的情感和智慧出现开始,神话也一同流传下来。弑父是神话母题的一种,为了更替,旧的被杀死,新的取而代之。在不同的地域,它们相似的出现着。在这个房间里,日子才刚刚开始,可是窗户消失不见,门则是紧锁,父亲和儿子被困在其中。父亲的书桌上堆着厚厚一摞纸,上面是许多公式同演算痕迹,要造出原本不存在的奇迹,但在他被困在屋中后,每次即将得出答案前,一觉醒来,纸张又恢复原样。似乎是这间屋子勒令他不许计算出这伟大之物,父亲恼怒的质问儿子,儿子则对他说了上面那段话。

爱是虚无的奇迹之一,儿子说,而你要用这不合理的物事造出另一项更不符合法则的东西,自然不会成功。

父亲皱眉:你这么怡然自得,完全不觉得不适,十有八九,这奇怪屋子就是你弄出来的罢!

儿子微微一笑,不承认,也不否认。

要怎么才能出去?

你很想出去吗?

当然!我讨厌你,我不想和你一起被困在这里,这里太小了,闷得我难受。

可这间屋子就是我们的家啊,你从前窝在这类计算,也不觉得很闷,我给你做饭,你也不觉得我讨厌。露基梅德斯,不要太忘恩负义呀。嘴上这么说,儿子的声音却像是在开玩笑,大约是他自己也不觉得父亲会因为这个给他多一点垂怜。果然,父亲登时就叫嚷起来了。

那是以前!以前我知道我肯定能成功,我一定会算出来,可是在这儿再过一万年我也算不出,做什么都没意思……难道要和你说话谈天打发时间么!我一定要创造出魔法,这是必然的,因为你我都已经知道,可现在是做什么?把我们俩虚情假意的困在一间已经烧毁的房屋,再摧毁时间,难道你以为我会就这样甘愿永远困在这匣中么。

我知道你不会,儿子说,可我还是想问你,在这里时间永远用不完,因此我可以问你许多次。

你愿意一直和我生活在这里吗,爸爸?

父亲摇头道:不,我不愿意。

那就睡吧,儿子说,时间还有很多,而今天已经过去了……睡吧。

他站起身,走到墙壁的一侧站定。那里本该是一扇窗户。




这间屋子是不存在的。在时间中破开一点,凭空造出的猫箱,然而箱子的主人也一同走了进来,锁了门,猫箱被放置在洪流中,今天的食物和昨天一样,今天的气温也同昨日一般无二。从感知上的时间计算,父亲和儿子已经在这里住了两个月,前几个星期非常吵闹,到后面,或许是意识到儿子怎么也不可能照办的,父亲也就消了吵闹的心思。因此到了此时此刻,他们的对话反倒比客观上的数年后更为平和。在这不同寻常的和平中,儿子给父亲讲了一些故事。勇者和战士的故事。

原来如此,父亲说,你并不是我的儿子。

理论上应该也是,确实是,只是我被剔除出去了,而你也被我带了出来。这是无数个世界中的一个。

胆小鬼,父亲嘲笑道,杀了自己的爸爸,后悔了,又来找我这个陌生人徒然怀念?叫我说,杀就杀了,你们俩谁也不欠谁了,一命偿一命。干甚找我的麻烦!

说着,就觉得很委屈,完全是飞来横祸。

你想死吗?儿子问。

怎么可能!

可要是你出去,走出这个屋子,你就肯定会死,因为这也是人造的奇迹之一,为了得到魔力,为了消灭灾害。历史选择了你,又注定将你杀死。你说的没错,我是有点儿后悔,才急匆匆给自己找个安慰,但这安慰也是给你的蜘蛛丝,你若是攀援在此,还能勉强存活,但要是拉扯,立即就要崩断。你要是找死,我肯定不拦着你。

你好冷酷!父亲做出伤心的样子瘫软在椅子上,很有些颓丧:那我要怎么办啊,难打真和你在这里关一辈子?那我还是死了算了。

和我一块儿住在这不好么?

你说哪里好,我可看不出来,再说,我每天的研究成果都要被你弄没有,这还有什么意思。唉,生活本来就很无趣……你还要消灭我唯一的爱好,我恨你。

就算我不这么干,你本来也挺讨厌我的吧?不然也不会杀死我了。

那倒没有,父亲忽然正色道,虽然我是很厌烦众人之中就你幸存,残留的后悔和痛苦没有每日对你敲骨吸髓……但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之所以选你,完全因为我是一个没人性的家伙,并且恪守实验守则。因为所有人中独有你最爱我,因此所有人中一定是你最恨我,你的情感是魔法的燃料,我择优而取,并不出于报复的意味。

儿子啪啪的鼓掌起来,哼笑一声:这么讲,我还得感谢你没有因为私心把我一分为二啦?

那也不必,父亲转转眼睛,你想杀就杀,我肯定也要反抗,也要反过来杀你,这不碍事。我不把你当儿子,你也不用勉强自己非得把我当父亲。

一刀两断?

只是实话实说。

真的?儿子轻轻地道,随后迅速亲吻了父亲的嘴唇,在那里尝到惊慌的味道。他忍不住大笑出声,几乎喘不上气,末了,还要一本正经道:可是你说的。父亲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如何反击,这个屋子是没有魔法的,一个魔法构筑的建筑内部却是禁魔的,真要打起来,他不是儿子的对手。想了好半天,除去愤怒,更多是莫名,气哼哼的坐到桌前去演算,接着又觉得反正得不出结果,记忆中的结果也被消去,什么都是徒劳……气的更厉害了。

儿子高高兴兴的坐在椅子上看对方生闷气,心情难得晴朗。

又平白生出一丝阴霾。

我是挺后悔的,他想,是真的有些后悔。

他张开手指,对方温热的血仿佛依旧残留在那里,在他的每一次呼吸中生存,固执的生根发芽,长成一支纤弱而没有尽头的豌豆,通向一个不存在的天国。他握紧双手。




一次他们说到其他家人。

我的父亲,儿子说,其中一个,也有可能是第一个,我记不大清楚了。他曾经和我说,母亲和哥哥不是死于事故,而是被杀的,但那时候认为他只是为了发泄,为了逃避死者不可复生的念头,他比你还要脆弱一点……时间已经把他杀死了,甚至不用我动手。但是对比艾露夫他们的事情后,既然为了魔力干涉是存在的,或许那个世界也不是真正的第一个世界……或许也有谁为了得到魔法,去谋杀她们,而这是我不能够观测到的。

要真那样,父亲说,我一定会杀死他们,别管多少年。

是啊,儿子说,我肯定你会的。但要是你蠢笨一点儿,厄运就并不眷顾你。

那可很难,谁要我这么聪明?父亲笑道,眼睛却没什么笑意。

儿子注视着这个微笑,意识到这个男人是用极端的智慧和极端的爱恨做成的,没有中间区,没有常识,没有朋友,他本该一个人孤独的活着,做一辈子也不被人理解的古怪研究,最后在某个寒冷的冬日死去……可他的母亲强行将他带到了人间,教会他爱情,很难说这是否正确,从结果而言,对世界并不大友好。抑或是对方就是命运藏下的一枚图钉,任谁去走一遭,都要被扎的流血不止。但儿子只是不断试着握紧它,叫它穿透自己的掌心。

太聪明也不好,他叹了口气。

你这说的什么话,父亲不满道,你不也做出来了,尽管你有翻看我的笔记,但很显然,你继承了我的聪明。说着,似乎突然意识到什么,父亲乐不可支道:这大概就是你和我一样倒霉的原因,我教你,赶紧给自己脑袋来一下,从此傻傻呆呆,指不定就转运呢!

怎么可能,儿子又叹了一口气,与其这么干,还不如早点儿给你来这么一下,什么都解决。好了,别闹了,该睡了。

你怎么知道现在天黑?没头没脑的。

因为你困了,儿子站起身,自然地把父亲抱到了床上去,盖好被子:现在睡觉。

晚安,父亲说。

他们互相厮杀许多年,这也还是头一遭。

晚安,儿子道。




他们做了一百五十三次烤面包,因为屋子里只会出现原有的食材。

父亲痛苦蹙眉:我要吐了,我再也不想吃面包了。

还有苹果,儿子提醒道,那就吃苹果派吧。

于是他们又吃了九十七天的苹果派。




那些演算用纸张堆积在桌角,仿佛它们并不存在。但儿子知道那只是仿佛。它没有消失,这就很说明问题。他明白自己的父亲是虽然看起来好说话了很多,但并未放弃离开此处,从他的身边。

毕竟这间屋子是他们的心。梦与死依旧在此驻足。




在他们离开这里的前一个夜晚,在这个不透光的屋子里,父亲蜷缩在被窝里,儿子也和他一起,毕竟床只有一张,以他们以前的经济能力,剩就算很不错了。为了供你研究我真是任劳任怨砸锅卖铁,儿子愤愤道,结果倒霉的还是我,我感觉自己的投入完全是打水漂了,简直越想越不高兴,越想打你。

你哪里是想……父亲迷迷糊糊的接话,你想打我的时候根本就直接动手的好嘛。

也是,儿子道,你今天又去试着计算了罢,魔法的研究,明明知道没用的。你所演算的是破除概率的奇迹,是将稳定多变的宇宙平白按照你的意志推动的力量,你的笔下是世上最为冷酷完美的物事,字符和数字……虽然你眷恋着它们,但它们并不赐福于你。

我知道,父亲瑟缩了下,似乎是有点冷,于是儿子重新拉了拉他的被子。我知道,可在遇见你母亲之前,我的生活也只有它,我也只擅长它,除了它,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不去研究魔法,我就只能做个凡人,可我不懂凡人的活法。我想出去,他低声说,哪怕外头是死,是最为深重的苦痛,是没有奇迹的晦暗,我也要出去。我要回到我的世界去,哪怕它的意志是要杀死我、毁灭我,为了将我安在这个位置而设计了我。

我本想问,你愿不愿你永远和我一块儿生活在这里。

儿子平静的说,我只是不希望你又死在我跟前,再一次,又一次,这对我来说有点儿残忍了。

父亲在儿子的怀里转了个身,双手覆上他的骨血的眼睛,轻声细语,用他不曾展现过的温柔:那就不要看,不要触碰,假设你不愿意,就不要亲自动手。我是个无情的人,可你不一样,我的孩子,你是个心肠软的人,不必非要将自己变成一块儿铁石。

那可很难,儿子的双手也覆上父亲的手,汲取这几不可察的温度:假使我不是一块顽石,又要怎么杀你?别强人所难啦。

我们明天就离开,他最后说,在此之前,你要好好给我做一下心理建设。

怎么做?

唱个摇篮曲?儿子开玩笑道。

父亲认真的盯了他半晌,真的哼唱起来,奇怪的是,在这古怪的调子和声音,他烧的滚烫肺腑一下就重新变得熨帖起来。他不多时便睡着了。




准备好了么?

他们站在门前。

准备好了。

他们一齐推开门。




屋外是亿万星辰坍塌膨胀。




这个猫箱不在奥利吉尼亚,我早该想到,父亲说。

这是宇宙的中心,是宇宙的开始,是这个世界的开始,在我们推门之前,这个世界并不存在,只在那刹那,大爆炸才开始的。儿子和父亲并肩而立,注视着那些原本不能被察觉的物质,中子、质子、电子、光子……注视着它们迅速的衰变结合,微小的碰撞出庞大的,一颗颗新生的星星迅速成形,又在时间中毁灭,变成碎屑同没有尽头的洞窟。言语间诞生的世界,只一刹那便是一百三十七亿年,儿子伸出手,轻轻握住父亲的手掌。

他的另一只手也探出来,轻轻倾斜了一下。

整个宇宙随着他的动作而偏移了一个无法观察的细微数值。

我要违背你的意志了,儿子说,我不会让你再次研究出魔法,一旦你成功,这个世界就具备了被其他世界观测到的条件,为了避免这个,我将这个世界上锁了。很小,真的非常小,几乎是没有影响的一个偏移,但我取走了其中一位数字,一个常数,你将永远不能计算出那道法则,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将永久缺失。但你会变得幸福。

哪怕是死,儿子说,你不会再死在自己的孩子手上,哪怕你是个无情的人,也有机会避免爱上谁。你将自由自在,做你喜欢的事,而不是被命运枷在那个椅子上。

那你呢?父亲问。

我?儿子摇摇头,我会离开这里,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我只是在自欺欺人。不管我的父亲是谁,我都已经将他杀死,我不是你,露基梅德斯,我知道死者不能复生,就算我后悔,那又有什么用?你是特例,你是我给自己的一个最后的休憩所,是逃避,是余留,在此之前我将无数次杀死你,在此之后也是,历史挑中了我们做它的顽石,我无法打碎它,只能在这不存在的虚无中救回一个你。当我是任性顽固吧,爸爸,只要你活着,只要这个世界没有崩毁,我就不至于是永远的游子,没有归乡,只这一次,我不能去把你交到命运手里。

只要你活着,露基梅德斯,儿子说道。

随即克莱尔西昂放开了手。




爱是反宇宙的。




冬夜,一个年轻人在他的桌上惊醒了。他茫然四顾,这间简陋的房子,只是暂时用来居住,他正在计算着最后的部分了……他重新看了一遍手中的稿纸,因为瓶颈,他最近有些心浮气躁。就在这时候,没有来由的,他突然觉得自己再也不能算出这个了。他很贫穷,也很年轻,不曾结交什么人,也没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家,但天大地大,他最珍贵的便是还算长的时间。现在算也没什么用了,干脆不要纠结,年轻人对自己说,可以让一切都方便起来,简单又好用……世上哪有这种法术?就算是占卜的人也要收取银币,世上怎么会有只靠爱恨便运作的物质呢。他忽然完全无法理解之前的自己怎么想的。

年轻人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打算这个夜晚就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小村庄,去往王都。因为他真的很贫穷,实际上也没什么可收拾的,而就在他前脚踏出房门时,后脚屋子便烧起来了。

真险!年轻人想,幸亏我一穷二白,这个屋子也什么都没有,旁边也没人住,烧了就烧了罢!只可惜我的稿纸呀。

随后想到它们也算没用,就不再犹豫,往深夜中前进了。

在他一路走进林中前,一无所知的年轻人最后回望了一眼漆黑如墨的夜空,星子清晰分明,夜色如水。在这无穷无尽的夜色之后是盘旋散落的亿万星辰,是一个世界,一个宇宙的影子和法则,它是完美的、冷酷的,是世上最为无情的物事,可在这没有丝毫温情的黑夜里,在不可能出现的杠杆中,在小概率意外和常数间,它无声的注视着年轻人,在恒久的沉默内包藏着无穷无尽的温柔。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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