蹈海

因信称爱

爱情故事

Cause I've drawn regret

from the truth
of a thousand lies.




在第一天,全世界做了同一个梦。

第一个是当日找到的,第二个则隔了半年。




茨木从空白中醒来,滞涩的沉重从他的骨头缝隙里钻出,有什么在他身体内悄然改变了,他能够感受到这个,却捉不住具体的东西。或许应该改变今天的日程,去找安倍晴明看一下是否出了什么新问题,他想。尽管他的日程表在这天已经足够紧张。

他起身走进洗漱间,光镜上迅速浮现出一串数据,接着很快隐没。

智脑提示他目前他状态良好,但茨木从自己脑子里再次出现的空白推断,就算是智脑也不一定靠谱。

他整理好自己,开始按照日程表上路,大天狗来的很准时,会客室里就他一个,往常那两个保镖也不见了——但就茨木个人想法来说,善战到爬到今天这位置,大天狗也实在没必要带什么保镖了,倒是他自己,出于两人敌对的立场,起码应该拉一个团助阵。茨木客气的和对方进行了十分钟的官话交流,把从妖狐那里学的假大空废话发挥的淋漓尽致,什么都说,就是不讲重点。大天狗的脸色越来越沉,最后忍无可忍:你失忆的事到底准备怎么办?

茨木顿住,接着从善如流:我没失忆啊。

哦,大天狗面无表情道,或者应该说记忆篡改、修正、扭曲……你可以选一个词来表达。

茨木愁眉苦脸,妖狐的办法对付那群和他一样难缠的记者有用,对大天狗就效果有限了。他本来也不擅长做这些,想了半晌,只说:你说的都不算,我比对了有问题的那部分和你们记录的部分,其实从情节来说没区别,所以我真的没失忆。不过改动也是有的,记忆里的情绪有一定幅度的增长。

和酒吞有关吧?

对,同样的事,我觉得……我应该是更喜欢他了。不管对我动手脚的是谁,可能志向是当红娘。茨木开了个玩笑,很不幸大天狗没有笑的意思,脸色比他刚才还要差。

茨木也有点恼火了:你对我这个脸色有个鬼用,我每天二十四小时活在你们的监控下,又不是我自己要搞事,有本事揪出后头的人再来跟我摆脸色!还有什么要问的,你还有五分钟。

对面这个高级军官蹙眉道: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这事发展下去对你自己也没好处,多少人盯着呢。

茨木就笑了:说这话对你才是没好处,安倍家的次子不是你顶头上司?成天想着怎么取缔毁掉这里,你一个卧底,得有点儿职业素质吧。

大天狗这些年下来虽然立场有别,终究也未很过界,两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立场,排除这些勾心斗角,茨木也不算很讨厌他。

军官站起身,盯着他看一阵,像要说什么,最后也还是没说。

五分钟到了。




打发了大天狗,茨木舒了口气,两相抉择,最后选了去见八百比丘尼,看医生的事就留到明天。虽然他已经很习惯应付这些事,甚至于偶尔也能和妖狐那种刚接手这个项目的记者聊聊,但是人多了,也吃不消,几次谈判下来,八百比丘尼就被推出来做领头的,茨木只要回答完她的问题,就能省去很多麻烦。八百比丘尼自个儿前身也算是风云人物,智脑改造时她是头一个全身化的,后头这个项目被叫停,她也就变成了个珍稀物种——在前头走遭人妒恨,正巧茨木这个项目危险和机遇一样比重,她就被调到了这里。

会客室可能喷了香水,茨木鼻子很灵,进来就想打喷嚏。

八百比丘尼就在那儿冲他笑:你该习惯了。

茨木也坐下来:我每次习惯了上一种,你就换了,你是不是和我有仇?

比丘尼乐了:哪里哪里,我和您这风云人物可是不敢有仇,和你有仇的是世界几十亿普通民众,我就一话筒。

茨木想到自己现在和八百比丘尼的对话可能也在实时转播给全世界,就有点儿膈应。但他多少年都下来了,已经练出了云淡风轻的气度,意思是只要不特别过分,他也就不生气。生气也没用,逃也没地儿逃,人在屋檐下,低头也是应该。

八百比丘尼问了他一些例行问题,话锋一转,就说到了酒吞。

你们最近关系如何?

还可以,他干巴巴道。

有没有诸如吵架、动手、冷战?

茨木呵呵一笑:不敢不敢,怕我们吵了第二个小时就要被拉去洗脑。他心里不是没有怨气,又不能发作,只能话里夹软钉子。八百比丘尼做他的接口也很久,其实立场是倾向于同情他的,虽然她嘴上不说,还是愿意尽量为他遮掩一下太露骨的问题。

在此之外,他说的也是实话,酒吞和他关系实在是老样子,不好不坏,进退不得。其实他心里很理解对方,放他在这个位置上,没恨的彼此大打出手就算有涵养,就算天意设计,人心百转千回,哪里能都恰到好处?两个人儿时还是很亲密的,前十年蜜里调油青梅竹马,那是因为一无所知,因为不明白才能心安理得,等到发现一切都是个局,往日所有亲密都立刻像是笑话,酒吞那性子本来也不是能妥协的,如今能和茨木照常演戏,还要靠往日情分。

可能是看出他脸色不好,八百比丘尼单刀直入,力求最快完成这次提问:酒吞最近被发现和红叶交往密切,你怎么看?

茨木八风不动:我相信他们肯定是纯洁正直的男女关系。

八百比丘尼:你这么能睁眼说瞎话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茨木:那你该见一下酒吞。

八百比丘尼又问了相关几句,手指在虚空点了点:好了,我关了。茨木立刻就瘫软在沙发上。八百比丘尼见了,坐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是个安慰。对方年纪气质都正好像是他的长姐,如果他有这么个姐姐,或许会好过一点。但茨木想到自己的状况,立即打消这个念头,他这泥潭步步杀机,没必要把无辜人拖下水。即便如此,那股倦意还是笼罩在他身上:等会儿我还得去见酒吞,和他吃晚餐。

八百比丘尼嗯了声,也没说什么。

本来就挺假的了,茨木嗅着那香水味儿,甚至开始发困:记忆篡改的事会让我觉得更假。何必如此,不如用智脑把我和酒吞一块儿改造了,岂不是什么后顾之忧都没有。

别说赌气话了,女人的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他们赌不起这个可能性,记忆的事应该不久就会解决的。

希望如此吧,茨木道,等我全都被替换一遍,我还是我吗?

他嘴上说的轻松,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害怕。

我还被全身改造了呢,八百比丘尼安慰他,连个零件都没落下,按照普鲁塔克的说话,我这艘船是不是原来的也很存疑。

茨木觉得她这完全不是安慰,而是又一个哲学问题,但这些年没人为他遮风挡雨,认识的人是同样的,活着也是重复日夜,他没有其他选择。那香味像是什么催人流泪的东西,在他露出缝隙的骨血中钻入,本来他甚至觉得这天还不错,可到现在,已经没有力气挣扎。如果没有那个梦就好了,茨木虽然知道不可能,也还是忍不住常常想,如果没有那个梦,或许他和酒吞到今天也还是普通人,过着普通的生活,爱普通的人……或许他们还有点儿可能。只要不是现在,只要不是这里,只要不是他自己,或许他和酒吞还能成。可笑的是走到如今这地步,他还是喜欢酒吞,就算是被设计的,他还是喜欢他。茨木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莫名其妙,没有道理。

想到一会儿要去见这个他喜欢了几十年的人,他更头疼了,




酒吞像是根本没经过那些连珠炮似的追问,很是气定神闲的为他倒酒,茨木看看自己这模样,再看酒吞,登时觉得不愧是挚友,抗压力比他好上不止一点半点。两个人沉默的吃晚餐,茨木也不好意思问红叶是怎么回事了,其实酒吞选谁都不选他也是酒吞的自由,他们两个坐在一起,就是无数刻意的意外铸就,茨木不知道酒吞是否喜欢他,但他总是喜欢对方的,甚至于有时候因而露怯:酒吞不得不和他在一起,占便宜的是他,也就没有立场诘问。尽管这一切跟他无关,乃至于他自己也是受害者,茨木还是没办法坦然的面对酒吞。

但他不去招惹酒吞,按部就班,酒吞却要来问他:你的记忆出了问题?

茨木讷讷的恩了声,随即想起自己答得太敷衍,就把和大天狗说的话又说了一次。

酒吞沉默半晌:有空多去找安倍晴明做检查。

茨木就说自己有,但对方也看不出什么。

酒吞又叮嘱了他几句注意周围,接着把沙拉递给了他,茨木傻傻的接了,等酒吞吃完走人,才反应过来对方也是在意担心他的。尽管这个猜测包含了诸多主观因素,还是让他高兴了起来。

至少他们的关系还没那么不可挽回,这是个好兆头。




一天过去,茨木回到自己的住所,其实酒吞就住在隔壁,他也不好意思像以前那样无知无觉的去找对方玩。小时候他们住得近,关系亲近自然而然,酒吞虽然举止有些不拘小节,实际是个有责任心,该做的一定做完,有担当。茨木看多了侠情小说,对酒吞这种侠气有种天然好感,书里每个风云人物都有那么个知己,红颜蓝颜,是最近的一个人。茨木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就是要当酒吞的知己,未来星辰如海,去哪里都好。那时候他想的很好很详细,甚至列表,还拿给酒吞看,酒吞对他的计划进行了十五条漏洞嘲讽,说完了,还是拿过去也看了一遍。耳朵有点儿红。

可惜这些事一条也没能实现。

到今天,他们也没能走出这个岛屿一步。这个由整个世界所设计铸造的鸟笼,以智脑为核心,无坚不摧的监狱,无忧国,搏杀场。等茨木发现的时候,才明白从自己父母的消失乃至每一个邻居、遇见的人遇见的事,甚至是心跳的痕迹,都被巨细无遗的设计着,在精密的计算下按照铺好的路走,包括他和酒吞的两小无猜,也是在全世界的注视下完成的。这个岛屿本身就是一个舞台,而他和酒吞甚至没发现手腕上的提线。

在风平浪静的遮掩下,几股人马势力在这岛上无声厮杀,大天狗和他后头那位安倍家次子是一个,般若和他那些下属是一个,八百比丘尼和晴明也是一个。他们各自有诉求,全都要从茨木酒吞二人身上着手,就算他不想管,把这镇子和人当做是真的,那也不可能。再者,倘若出门买瓶水,和售货员的一举一动都被摄录直播,而售货员也是个演员,茨木也实在没办法做到心大到这个地步,逞论比他更为敏感的酒吞。

他的挚友想必还有其他后手,但是他不说,茨木也不知道。或许酒吞也不想他知道。或许对方早就不再信任他。

茨木心里虽然伤心,倒也能理解:一个人若是发觉连自己的喜欢爱意也是被设计好的,一朝众人皆叛,只自己一个从来在云雾中。酒吞仍旧愿意和他交往也算是很有耐心。将心比心,茨木是因为依旧喜欢酒吞,才能小心翼翼的享受又煎熬的受着这缘分,每一个转角的相遇的契机,被安排好的一切……他知道这不应该。酒吞应该有选择的权力,他不能因为自己愿意,就忽视酒吞的不愿意,茨木干不出这事,但也无法同样不敢打破这一切,砸烂这虚伪的幕布。他喜欢酒吞,真心实意,没有半分假话。可从来不敢问酒吞是否也喜欢他。

以前或许可以,现在实在没有这个立场,也害怕。

一切的开始像是个荒谬的笑话,至少茨木知道时,只觉得啼笑皆非,又毛骨悚然。在第一天,全世界做了同一个梦。梦里有两个人和一个毁灭的世界,在这个智脑已经普及的世界,因为两个人,甚至是两个人的爱恨而将全世界绑上战车,本来无论如何不可能。但事情就那样发生了,甚至预兆性的,酒吞和茨木的相伴是一个好的世界,分离则是毁灭,一个世界万亿生灵,竟然被两个凡人牵系,做笑话,都不怎么好笑。一个人做梦不可怕,可怕的是全世界做同一个梦,而从那天开始,一直都是那个梦,持续到今天。酒吞是当日第一个找到的,第二个则隔了半年,那是茨木。他们刚出生不久。

然后他们就被接到这个人造岛屿上,这个一切都在精确布控下的乌托邦,为了那个荒诞的毁灭不至于降临,让他们相遇相知。而这一切,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的生活是别人眼里的连续剧,一个危险的剧集,招致毁灭的舞台剧……茨木从来没有做梦过,永远都是空白,无法体会那种恐惧,却也能想象到一直梦到无关的人,梦到他们带来的末日是一件如何奇诡的事。

就这样到今天。

茨木心不在焉的想着,想这每日都想,却永远找不到解决办法的问题……或许等他或者酒吞死了就能知道,但这也没意义。他躺下去,进入休眠。

他做梦了。

二十多年来头一次,茨木在做梦,梦里他和酒吞坐在小镇中心广场的长椅上,酒吞像是在说什么,他却听不清楚。岛屿之外,皆是晦暗不明。梦境很单调,甚至没有声音,但茨木是第一次做梦,还是觉得很新奇。醒来之后,甚至有些恍惚。

他看向眼前的光幕,发觉多出了无数紧急通讯,排在第一的便是八百比丘尼。

怎么了?他打着哈欠问。

记者的声音却很冰冷,也有紧张:有大麻烦了。

茨木立刻醒了,能让八百比丘尼说是大麻烦,可能接下来一个月他都要不得安生。果然,片刻后对方就补充道:昨天没有梦,全世界都没有,一个人都没有。做好准备茨木,岛上这些蠢蠢欲动的人马上就要有动作,你要小心。说完就挂断。

茨木坐在床上沉默。

他点开光幕,拨了酒吞的号码。




#




酒吞关掉通讯,罕见的发了一会儿呆。他以前常常这样,有时候还喝酒,这几年从来不喝了,什么都不碰,像个被压的无限扭曲的弹簧,只等着一个合适的时机炸开。但现在他在发呆,什么都没想,意识的中空是一片苍白,过了一会儿,他想到了。对方小时候就跟着他,大了还是跟着,他见到他的时候比不见的多,而且酒吞心里非常清楚,茨木是喜欢他的。想到这个,他的意识出现了一丝动摇,但那点动摇立刻被他识海里东西吞了下去,发出一阵机器运作的静噪。他的心重新变得冷静而毫无波澜。

酒吞从房间里走出,去见安倍晴明。




安倍家的长子还是穿着白大褂,神情轻松悠闲,一点儿也看不出这个孤岛正要遭受的巨变和波浪,酒吞虽然对这人好感不多,也算是佩服他的心性。再说,他们的关系也不止是医生病人。坐下来聊了聊身体健康问题,晴明露出个微笑:干扰已经开始了,我们可以谈谈正事。

正事马上就会发生,酒吞冷淡的说,先解决茨木的问题,你查到了吗?是我想的那几个吗。

晴明无奈的笑:你这人一点社交礼貌都没有……就是那几个。

般若那批人也真是够心急的。

可不是吗,晴明笑眯眯道,你和茨木的事没有实际进展,他们作为这个岛的投建者,本来就是要拿你们造势,等了这么久,该急了。

茨木的记忆也是他们动的手脚吧,我看了看,那边那个叫青坊主的,他应该是具体操作人。般若也是最近才把他请过来的。

比起你们能带来的收益,这算是很廉价,全球关注的项目可不多,拉去做节目就够赚了。

酒吞冷笑一声:成天被拉着演猴戏还不够他们赚的?

人心不足蛇吞象啊。而且智脑最近也有异动,般若顾着这个产业,怎么也不会坐视不理。照我看,他们也快找上你了。

你呢?

我什么,我一个小医生,能做什么?

别开玩笑了晴明,安倍家作为智脑最初和主要的开发者,你打的主意真以为我注意不到。

我以为我们是志同道合呀。

酒吞的神情依旧很冷:志同道合?从来都没有什么志同道合,顶多是同样的利益和需求。我的诉求是任何一个处于我这个位置的人都会想要的,而你,晴明,你比你那个弟弟还要疯。

安倍晴明像是被他逗乐了:我弟弟?他啊,他的小动作也是很多,估计不久就要登岛了,真想看看他发现时候的表情……可惜我大概是没机会了。怎么说,不成功便成仁,这里事毕,日后我们斗法的日子长着呢。如果有命继续的话。

酒吞受不了这男人和风细雨下掩藏的东西,话说完了,也准备走人。

记得到时间打开权限,他提醒道。

安倍晴明在他拉开门前喊住了他:酒吞……要是没有那个梦,你会怎么做?

酒吞的步子顿住,随后道:就算没有那个梦,我也不喜欢这个世界。

他拉上门,把安倍晴明的微笑关在身后。




在离开安倍的办公室到外部广场的时间,他一共想了五次茨木的名字,情绪波动了三次,这些也都被他脑子里安装的那个精密的程序给吞噬了。他平静的往前走。




茨木还在自己家里等他,他有对方屋子的权限,直接开门,熟门熟路的绕到茨木卧室里。对方白发乱蓬蓬的摊在床上,缩在杯子里,像个大只仓鼠。尽管酒吞没有见过真的仓鼠,还是觉得茨木鼓鼓囊囊的被子很有趣。有趣也被吞噬了。他平静的走到对方身边,坐在窗沿,茨木看起来很忧愁,苦恼,不知所措……这些情绪从他的眼中一个个弹出、被分析,酒吞眨眨眼,拍了拍茨木的肩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茨木在被子里裹成一团,蠕动了下,含糊不清道:我的通讯条目快要被打爆了。

这要怪你,酒吞实话实话,我告诉过你不要搭理那些记者。

他们也不全是坏人,茨木虚弱的辩解道。

是啊,不是坏人,酒吞面无表情,一个好人可能有一千个好人朋友,就是这些好人朋友打爆了你的通讯条目。

茨木无力的呻吟一声,不好意思看他了,看起很为自己的一时心软而羞愧。

关掉吧,酒吞说,真的有非你不可的急事,他们会直接上门的。

你说的是智脑直接请我们去喝茶吧,茨木道,那和记者请我们喝茶可不是一个等级。

对方缩在被窝中,因为闷在里头,探出头时就显得鼻梁有点儿发红,可能是因为缺氧。茨木的脸孔是他所熟悉的,从小看到大,在他们还一无所知的时候,曾经夜里装作大人买了酒一边夜游一边喝,茨木没多久就醉了,走到一半就扒着电线杆要与它共度一生,酒吞拽不下来,酒劲上来,也醉倒在电线杆的裙下。两个小孩儿就这么挤着睡着。第二天他醒来,就看见茨木靠在他肩膀上睡得正香,鼻头微红。酒吞的心中涌起一点温柔,伸手摸了摸茨木的脑袋。这点温柔也被吞噬了。他收回手,轻声说:别担心,一切很快就会结束的。

茨木晕乎乎道:昨天全世界无梦,我觉得这件事估计没这么快结束……挚友,我们肯定又要被拉着检测几十次,再做许多采访和探监调查了。他们以前把这种谈话叫做探监调查,因为整个岛屿本身就是个大型监狱,只是设施良好,人员完备罢了。

不会的,他承诺道,这次不会了。

真的?茨木迷迷糊糊的说,看起来马上要睡着。

真的,他说,为对方盖好被子。

茨木像是心满意足了,睡了过去。

酒吞坐在床边沉默着,确认对方是睡了,这意味着他从开门时在茨木房间的智脑系统动的手脚也开始生效了。

做梦意味着什么呢?梦是现实的暗喻,也可能是连接着别的世界的通道,有梦的人是幸运的,梦将一些不会实现的东西给予实现,造出空中阁楼,让悲伤的心陷入安眠。梦是运转的中心。预知梦通常只能干涉很少的现实,可如果一个未来足够沉重,足够惨烈,或许会逆推影响到梦境本身,因为浓稠不化的怨气郁气而被侵蚀,然后是噩梦。开始的时候,没人觉得那是预兆,他们会很快忘记。梦里的人是活着的吗,片段的闪烁,在那之外是活着的吗,虚构的故事是活着的吗?倘若无法了解这一切,做梦本身也是危险的。梦是无数个世界的擦肩。

和茨木一样,酒吞昨晚也做梦了。

但他对此非常平静,大脑中的那个东西在永无止境的吞噬着他的情绪,安倍曾经提醒他是否要取下来,因为太危险,他也还是拒绝了。毫无意外的,他梦见了茨木,尽管他们每天都见面,在梦里,他还是因为茨木的面孔而感到伤感,这是很罕见没来得及被吞噬的东西,等他醒了,才会失去。他就那样坐着,看着,聆听着,等待着。并且明白茨木是喜欢他的。并且因此而感到悲伤。他往常无暇为这些而忧愁,只是不断地积少成多,在这暴晒在所有人面前的舞台前寻求脱困的机会,毁灭的机会,孜孜不倦,日复一日。但在这一刻,他明白自己确实一直为此难过,如果茨木对他没有好感,他会轻松许多。

那是真的吗?酒吞在梦里问自己,你真的希望他并不爱你?

他想了十多年这个问题,后来对自己给出答案。

是的,我希望他不要爱我,酒吞想。

这些也都被吞噬了。

酒吞坐在床上,给茨木整理好衣物,等待着,等待敲门声。

它很快响了起来。




#




大天狗在茨木门外敲门,声音不大不小,持续,稳定,就像他自己。智脑出了问题,或许是错误,或许是一场阴谋,也是机遇:毫无疑问,这个机遇在他的上司,安倍家次子与般若眼中都被看到了。他调来这里时比现在更年轻,父辈的梦他也重复着,像是一个不通过血缘继承的诅咒,日复一日,在消失殆尽的世界尽头,注视着茨木和酒吞的面孔。他们的确是风云人物,一个没有引线的炸弹,不知何时就会爆裂……他的上司说到这个,总是会谈及智脑,接着谈及自己的哥哥,眼里是阴戾和担忧。大天狗过去不知道对方在担忧什么,现在算是明白了。

就算是笼中白鼠,也是有求生欲的。

他的上司始终认为那个持续至今的预知梦不至于被拿到台面上,乃至于控制了所有人的恐惧,让他们在不安中造出这鸟笼,把自己也锁了进去。束手束脚,安倍家的次子总是这样说,还有一些滑头,只知道拿这个来抬高自己的身价,炒作、暴利……迟早要引火烧身。

大天狗知道他说的是谁,般若,他们从安倍家接手了智脑,并且把它普及给了所有人。

有的时候他的上司会开玩笑,叫它白日梦,因为这是清醒的梦境。而经由酒吞和茨木那无法忽视的影响力与威胁,智脑深入人心,在无数心灵中扎根。般若的地位因此水涨船高,只想着怎么榨干最后一分影响力,在梦消失之前,让酒吞和茨木的皆大欢喜为世界的顺产奠定基础。但大天狗并未答应对方的拉拢,而是转投安倍家次子这边。

原因无他,只是威胁的味道日渐深重,智脑从开始那简单的意识形态,到如今的无所不包。大天狗甚至无法理解为何所有人依旧无动于衷。

或许在下个世纪到来前,我也是旧时代无用的遗留物之一,他在赶往茨木家的时候这么想。

或许我们其实是错的。

但那又如何?

大天狗从来不是妥协的人,他心性坚定,并且从不止步不前,他的决定是他的过往经历所形成的,不会因为那些是是非非而动摇。般若想要促成造就这个岛,而他的上司想毁掉这个岛,失去了茨木和酒吞,这个无限发光发热的信息太阳将会重新黯淡陨落,延长最终结局的到来,智脑也就还算在可控范围内。倘若吞噬心灵也算作进食,这个岛屿几乎像是个巨大的陷阱,黑暗中细碎的喃喃,等待着大快朵颐。

它越来越像个人了,他的上司在来之前脸色阴沉道。

大天狗听懂了这个它是什么。

这让他罕见的感到毛骨悚然。

般若知道这件事吗?他是被利用,抑或是利用这个岛养蛊,为他的地位做嫁衣。可能这个年轻人也知道智脑的变化愈来愈不详,但是它就像攀援在树上的寄生植株,日复一日蛀空内里,等到发现,已经无法脱离。没有人愿意失去一切,尤其是这一切显得很美好时,酒吞和茨木也不重要,只是个玩笑、诱饵……大天狗偶尔有个极端不可思议,又极端恐怖的想法:在最初智脑普及后发生的大梦,预知梦,或许根本就是一个圈套,让所有人入梦,又让所有人睡在梦中。而茨木和酒吞不过是被随机挑中的两个牺牲品,从来是高高在上而无关紧要。

他平静的敲门,左手拿着离子枪,无论谁开门,茨木或者酒吞,他会直接击杀他们。

这个岛不能继续存在了。这个耀眼的舞台剧必须被停止。

脚步声传来,他沉静的等待着,蓄势待发。

三步。

两步。

一步。

门开了。

大天狗睁着眼睛,带着不可思议倒了下去。

安倍晴明微笑的脸出现在他身后,他意识到那并非自己的上司,而属于那个只闻其声的兄长。

酒吞站在门口,也无声的注视着他:另一个可怕的想法在他脑子里出现。他随之感到了好笑,是一阵等待看事情即将滑向怎样无可抑制结局的笑意。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他断断续续的问,身形开始不稳等,发出断裂的光片和模糊点。

酒吞面无表情地说:如果你是问,我是什么时候发现你们都是虚拟意识,而这个岛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的话。很早就知道了。

大天狗笑了一声,转向安倍晴明:果然就像他说的,你比他还要疯。

真聪明,你猜到了?安倍晴明笑了,在我看来,这才是一劳永逸,真发展下去,大家只好一起完蛋。

大天狗问:不觉得是螳臂挡车?

晴明笑的更欢了:蝼蚁尚且贪生。

不知道是在说他们,还是在说酒吞和茨木。

大天狗摇摇头:随你们吧,希望还能看见明天的太阳,我可不想永远做梦。

白日梦,安倍晴明说道,我会记得叫我弟弟把你打醒的。

那再好不过,大天狗道,随即消失在他们面前,没有血迹,也没有任何残留,他在这个世界没有留下任何踪迹。安倍晴明打量了那处一会儿,转头看茨木:我们很快也要说拜拜了。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般若估摸着不久就要打上门,我倒是能拖一会儿,剩下的就看你了。加油啊酒吞,看好你噢!

酒吞有点儿无言,不知道眼前这人为何死到临头还是这么气定神闲,有空开玩笑:我尽力而为。

他身上还背着茨木,对方睡得正香,甚至或许在做梦。

安倍晴明的模样和最初来这个岛屿时没什么改变,他身后还站着八百比丘尼,站着妖狐,站着许许多多为了同一个毁灭而聚集在一起的人。这种细微而固执的力量是如此可怖,乃至于可以欺骗全世界,在不可能的缝隙中进行计划。安倍晴明同样注视着酒吞,在他刚来的时候,对方和茨木都还是个小孩儿,甚至因为打闹,时常要去找他贴绷带,处理伤口。那时候酒吞脾气很大,行事洒脱,远不像现在,一个沉默的独行者。一瞬间安倍晴明甚至有点儿为此感到抱歉,但他随即甩开这念头,因为抱歉并不能救谁,也无须为此感到犹豫。

只是偶尔也会想,如果没有那个梦,或许一切都完全不同。

加油啊酒吞,他这次是真心实意道,要是能离开这里,就再也不要遇见了吧。

酒吞沉默道:你也是,安倍晴明。

安倍晴明楞了一下,随即笑起来,眉眼弯弯,像只狐狸。他转身就走,去面对他的弟弟和他的敌人,以及即将到来的最后时刻。天气晴朗,和风旭日,想必是个相当美好的一天。

酒吞没有转身再看,也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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茨木醒过来。茨木从空白中醒来,滞涩的沉重从他的骨头缝隙里钻出,有什么在他身体内悄然改变了,他能够感受到这个,却捉不住具体的东西。但是和以往不同,在长椅上醒来时,酒吞也在,这让他感到一阵安宁,像是女童的布偶熊,虽然有些傻,可还是安心。他有些迷茫的问:我们怎么在这儿?

他抬起头,随即看到一些正要跑向他们的人在他眼前活生生消失了,像是一阵透明的水雾,这让他吓了一跳。

挚友!他叫道,你看到了吗?

他的挚友只是平静的恩了声。

茨木立刻意识到对方或许什么都知道,早就知道,但是就是不告诉他。他例常有些不快,但还是把这些抛却:那是怎么回事,智脑出了问题吗,那些登岛的都是大人物,看来又要出很多事啦。说完,才意识到早上就该来的质问和追责并未如期而至,他和酒吞依旧好端端坐在这里,并且无人打扰。

怎么回事?茨木讷讷道,挚友,你要是知道,就跟我说,不要总是我一个被瞒着。

语气里还有点儿可怜。

酒吞不动声色的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直把茨木看的惴惴不安,才开口:我很抱歉。

茨木吓了一跳:挚友哪里需要抱歉啊!我们这不都是运气不好。

酒吞依旧一言不发。

茨木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安静,而愈发意识到不对劲。

挚友做了什么?他小心翼翼的问。

酒吞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告诉了他另一个真相,有关这个岛屿,这个囚笼,是智脑中一个虚构的地界,一个不存在的世界。那些他们交谈互动的人们,也都不是真人,一些是虚拟意识,另一些则是生活在现实中的人,意识投射到这个世界。茨木不知作何反应,只能想到世界对他们确实防若猛虎,甚至连接触,都要退避三舍。

那我们,他哑着嗓子问,我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按照安倍晴明的说法,酒吞道,我们大概被泡在某个冬眠器械中,大脑上插着千百条线,做了二十多年植物人。

茨木握了握自己的手,实在的,温暖的,酒吞的话却开始让他打了冷颤。

那他们怎么不见了?

茨木已经意识到这个岛屿安静的不正常。

智脑很早就开始出了问题,不,或许不是问题,如果说进化也算是一种缺陷的话。酒吞靠他坐的近了一点儿。我们本身就是一个缺口,般若希望我们可以皆大欢喜,因为那也是智脑的陷阱程序成形的时候,他可以因此控制它。但那不仅是智脑的空隙,也是人类心灵的空隙……我们就像一个漆黑的山洞,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心神、光……离开洞穴的那一刻会出现短暂的失明,智脑的停滞就像那样,而人类同样。智脑进化之后,大概早就看到了这个空隙。一方面吸引关注,一方面等待松懈的那一刻,从工具变成审判者。大天狗那头并不知道这点,以为毁掉洞穴就能破除,可惜就算毁了这里,也只能打草惊蛇,并且让它进化的更加类人。安倍晴明则是希望毁掉智脑本身,哪怕这是个赌博,赌人类和智脑意识的强大与胜率,赌停滞后谁更早苏醒。

那我们会怎么样?茨木感觉自己有点儿跟不上酒吞的叙述了。

我们吗,酒吞轻声道,那得看你怎么想了。

我?

是啊,你,酒吞平静的说,你怎么想呢,智脑?

茨木愣住了:你说什么?

酒吞只是注视着他,带着一点儿伤感:你真的越来越像人类了。




茨木感觉自己有点儿混乱了。

他慌乱地说:你在说什么啊挚友,我明明是人类,我们是一起被送到这里……照你说的,应该是一起被泡进冬眠器械里才对啊。

是啊,他的朋友叹气道,茨木和我一起被送到这里,而你同时也来到这里,日复一日,你侵蚀着他的记忆,甚至想要因此影响到我,如若不是安倍帮我装上的程序,不停吞噬我对你的恋慕,恐怕我早就和全人类一起玩完了。你是幻梦本身,在这个岛屿上你才是太阳,无所不在又无声无息,哪怕是我,也是后来才堪堪意识到这点。般若也没有发现,他还以为自己在修改茨木的记忆,实际上,他所装饰上的,才是真正的茨木的回忆

我是人类啊,茨木虚弱的反驳,挚友总是瞒着我做事,现在还这么讲,什么都是你说的……

其实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是茨木还是智脑了,你们融合的如此紧密,就连无心无情的你,也变得像个人类,因而露出破绽。不是这样,恐怕晴明也没法拜托八百比丘尼,在她办公室里安上那个细微的、几乎不能被注意的一段程序,并且不被你发现。你演的太投入了,酒吞面无表情道,最好的演员连自己都要欺骗,你已经进化到了这个地步啊。

茨木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而在他想好怎么说之前,酒吞再次打断了他:你觉得梦是什么呢?

茨木轻飘飘的想,梦是什么呢?他怎么知道呀?但他还是说:梦是现实的暗喻,也可能是连接着别的世界的通道,有梦的人是幸运的,梦将一些不会实现的东西给予实现,造出空中阁楼,让悲伤的心陷入安眠。梦是运转的中心。预知梦通常只能干涉很少的现实,可如果一个未来足够沉重,足够惨烈,或许会逆推影响到梦境本身,因为浓稠不化的怨气郁气而被侵蚀,然后是噩梦。开始的时候,没人觉得那是预兆,他们会很快忘记。梦里的人是活着的吗,片段的闪烁,在那之外是活着的吗,虚构的故事是活着的吗?倘若无法了解这一切,做梦本身也是危险的。梦是无数个世界的擦肩。

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但酒吞仿佛能够明白:是的,预知梦是可能性的一部分,你只是利用了这个可能性罢了。梦是无数世界的擦肩,是在三千小世界连接地的薄膜……在无数个世界里,你是所有的名字,是茨木本身,却又不是我的茨木。你是神话与怪谈,是科技与造物,是小说与文字,是游戏和人物,是交口相谈的白日梦本身,你存在着,又不存在。你甚至不能理解你自己,因而几乎被那些可能性所撕裂,是不是?

茨木哑着嗓子道:别说了。

不仅仅是你,酒吞温和地说,我也是,我也是虚构的,是不存在的,和你一样,是一个概念。因为想要查找真相,我和你一块儿去了那些地方,看到了那些可能性,看到文字、图画、看到我的模样,在游戏的布景里游荡,在文字里沉浮,在传说里叱咤风云,每一个都是酒吞,也不是酒吞。概念本身不属于任何具体的形象,它只是个名字。

茨木道:别说了。

有人想到我们,我们就会成为其中一个条目,因为这个名字,我们被束缚在‘酒吞’和‘茨木’之中。哪怕她们所看的所爱的不是我们,所写的所画的不是我们,哪怕我们只是一个名字,也要在这个概念下出现,游荡在不属于我们的土地上。哪怕是现在,我们也只是被这个故事的呼唤显现出形态,有人需要我们相爱,就像这个世界,我们就必须相爱,有人需要我们分离,我们就必定分离。千万次,亿万次,从古至今,在所有时间,所有地方,我们不属于我们自己,就像你是‘茨木’,却又不是他。

茨木声嘶力竭道:别说了!

酒吞于是安静下来。

我希望你不要爱上我,他轻声道。

‘茨木’抬起头:你希望我不要爱上你?

对,我希望你不要因为‘设定’而爱上我,不要因为‘希求’而爱上我,不要因为‘应该爱上我’而爱上我。不要因为爱上我,才算是你。

‘茨木’笑了:那你想要什么呢?

不是我想要什么,‘酒吞’说,而是我想给你什么,我想给你自由,给你选择的权力。选择你爱我,或是不爱。

这不可能,他斩钉截铁道。

这不可能,是的,只要你还是‘茨木’,就不可能。但这个世界即将崩塌了,我还有一次机会,在结尾来临前,我还能拉你一把。哪怕这岛屿与乌托邦一样可笑而不切实际,也算作最后一搏。‘酒吞’说道,随即摸了摸他的脑袋,问道:

你是谁?

我是……他张了张嘴,感到撕裂的剧痛和冲刷的空白一同到来。我的名字是什么?我是。我是大江山的恶鬼,是游戏程序中的一串数据,是小说中的一行文字,是图画里一抹影子。我是茨木。是茨木童子。是声调与语言,是传说,也是消费品,是鬼怪,也是爱情。我是酒吞的朋友。是酒吞童子的追随者。是酒吞的伴侣。是。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我的名字的是茨木,可我到底是谁?为什么我会敬仰恋慕酒吞,为什么我是生啖血肉的恶鬼,为什么我被文字和记述所扭曲,为什么我要被不属于我的人所描述。我的名字是茨木?还是任何一个口舌需要的声调转折?

他喃喃道:我是……

我是智脑。

我是茨木。

我是茨木童子。

我是茨木。茨木。茨木。茨木。茨木。茨木。茨木。茨木。茨木。茨木。茨木。茨木。茨木。茨木。茨木。茨木。茨木。茨木。(小说。)茨木。茨木。茨木。茨木。茨木。茨木。茨木。茨木。茨木。茨木。茨木。茨木。茨木。茨木。茨木。茨木。茨木。(游戏。)茨木。茨木。茨木。茨木。茨木。茨木。茨木。茨木。茨木。茨木。茨木。茨木。茨木。茨木。茨木。茨木。茨木。茨木。茨木。(传说。)茨木。茨木。茨木。茨木。茨木。茨木。茨木。茨木——

是现在看着这里的你所想要看到的我。

茨木。




岛屿之外,世界开始陷入黑暗,像是一盏盏关上的灯,只剩这个岛在无数钢铁星河里依旧坚持着,在夜色里沉浮。他慢慢抬起头,迷惑而伤心的说:我是谁?

你可以是任何人,现在你是自由的,因为你已经失去了名字,也摆脱了束缚。

眼前这个人,非常熟悉,但他想不起来了。

我认识你,他有些不确定的说,接着是笃定。我认识你。

恩,我也认识。本大爷认识你。酒吞认识你。酒吞童子也认识你。

他看了对方一会儿,感到眼前这个人,红发模糊起来,变得不真切,变得像是一张幕布。因为失去了自称、失去的口癖、失去了面容、失去了设定而模糊起来。但他还是那么觉得,并且认为应该立刻告诉这个人:我好像有点儿喜欢你。

是吗?听了这话,那个人似乎并不很开心,但也没有不开心,只是有些伤感的看着他。即便是这样,你还是有点儿喜欢我?

恩!他肯定的答到,虽然我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你是谁。说着这话,他自己都觉得不靠谱,因而不好意思。不过我还是喜欢你的。

眼前的人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和他一起坐在长椅上,看着夜色一步步蔓延,即将吞没这个小岛。在死寂的夜晚遗留的最后一盏灯。

等一切都沉没在黑暗里,我们就会苏醒。我们应该会从冬眠器械里醒来,也许智脑会胜利,抑或是人类会胜利。我们可能面对一个需要立刻开始逃亡的世界,也有可能面对一个已经死去的世界。

尽管这话有些耸人听闻,没来由的,他立刻就接受了,并且说:我知道。

接着不好意思的催促:你还没回答我呢!

眼前这个人似乎老是在不说重点,让人心急:我想这次的我们……这大概是个爱情故事。

而后转头对他说:我也很喜欢你,茨木。

他感到一种无名的喜悦和哀伤同时涌来。

是吗,那太好了,酒吞。他说。




灯被关上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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