蹈海

因信称爱

玫瑰玫瑰我爱你

 

 

我这个人心里事很多。小时候我妈经常这么说,说我看起来闷,话不多,成天就坐着,也不和别的小孩一起玩。我说其实我是看书,但我不单是眼睛看,看的时候,我就变成了书里的人,现在想起来很多看过的书都有着丰富的营养,丰富的苦难,但那时候对我来说只算是诡秘的奇遇。小时候的我并不能很好的吸收,顶多是吞咽,现在大了不看书了,只能用来反刍。有个故事讲的是水晶鞋,穿上了鞋子,得了教母的恩惠,午夜前都是漂漂亮亮的公主,但钟声一响,就要变回来,这故事在我们这儿还有些别的版本,类似一梦黄梁。

有段时间流传着世界末日的预言,但我并不害怕世界末日,因为末日也就是死,而且不一定是死,可能变成僵尸,变成怪物,变成放射污染人,变成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但不一定会死,死比较可怕,因为人死了就会变成尸体,要不就是变成鬼。我小时候一个人会害怕的哭起来,很难去逃避这种原始的恐惧,后来我晓得了,死也不是很可怕,比死可怕的东西还有很多,我谨小微慎的生活,就是为了逃离这些有害物质。那时候还有一个议题,是世界末日那一天你会做什么?我仔细想想,也做不了什么,只觉得真要有世界末日,最好不要生小孩,要是没有,也不要生小孩。

生小孩和死对我来说是差不多恐怖的事,而且两者很可能都会发生……我停下来,感觉天很阴沉,总觉得要下雨,可是走了一个上午,实际也没下雨。路上有几条狗对我吠叫,我就走快点避过去,我自己家也养了猫,也养了狗,狗的性情温顺,猫不太搭理人,倒是愿意和狗睡一起。

说到哪儿?

噢,对,说到孩子。

小孩和猫狗不一样,不能够一直喂同一种粮食,还要常常教导,还要提供金钱。而且小孩你不知道它会变成什么东西,我刚刚工作的时候,会有一些项目,我也无法把握它们,但是努力捉,总还是能够通过努力往一个方向走。但小孩不是这样,你不知道给它们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它们会得到益处和害处,你不能饲养一个过于复杂的事物,一个你自己也不曾了解的东西。就像蝉和蛹,还有幼虫,那是仿佛在一个世纪的梦之前才有的过去,并不能成为经验。你发现你是更为匮乏的那个,而不是孩子,孩子拥有很多……这种恐惧是并不富足的恐惧。你的不富足。

世界末日的那一天你会做什么?

我经常想这个问题,这个实际上不会发生的问题,我总感觉世界是不会毁灭的,至少不会在我的时代毁坏。我的思考是虚无缥缈的,没有一个逻辑的惯性,我想了好多……现在我在公园坐了下来,小时候我经常来这儿,现在那些秋千和滑滑梯已经很破旧了。故事是这样的,公主要穿上水晶鞋……但现在的小孩不爱听这个,我就说,那我帮你推秋千,一会儿你帮我做件事。小朋友警惕得问:你是不是要拐卖我?

我有点发愣,现在我的思维不太受自己控制,但你拉了我一把,我结结巴巴的说:不会,就在这个公园里。你到底要不要我帮忙推?

小朋友说要,于是我开始推起来。

这种重复劳动让我又很轻易的放空了,我觉得我还是想和你说话,我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我们不能知道甚至无法在梦中出现的东西的真容。但我靠近你的时候,我听到了哭声,许许多多的哭声,恐惧的声音,悲哀的声音,叹息的声音,在这些声音之中,我也听到了我的名字,我想这就是为什么你找上我,是吗。因为我们是一样的。听,人类的思想真奇妙啊!人类会为了并不相识的同类哭泣,这是为什么,是因为相同的恐惧吗,还是因为相同的悲哀,对于无常,对于命运,我们感到是无法控制的,我们不知道要走去哪儿,我们要为落入水中的稻穗而哭泣,为无法抵抗风的柳枝而哭泣。我们要为脆弱的玫瑰哭泣。要为即将落下和已经落下的雨哭泣,要为猫和狗哭泣,要为孩子哭泣。要为我们自己哭泣。

你看到那儿了吗?我对小朋友说。

小朋友答,看到了。

那个阿姨在哭,我轻声说,你过去给她擦擦眼泪,安慰安慰她。

她在那儿好久了。

是的。

最近她每天都来这里哭。

是的。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小朋友瞪我。

我只好尴尬的对他微笑。

好在小朋友善解人意重信守诺,最后还是去了,我就坐在秋千上,听着哭声,看云层的变化,看黄昏渐渐来到。再晚一点儿的时候,我离开公园,开始往目的地走。我的速度不快不慢,但是我想在午夜之前,我肯定能到,尽管我穿着水晶鞋,但这不妨碍我的步速。在这个过程中,我又思考了许许多多的事,我觉得你也该离开了,该去末日后的世界,而不是一直在这里。一路上我还遇到了德牧,金毛,英短,哈巴狗儿,它们飞快的跑到了主人身边,看起来柔软又适合被抚摸,我又想到小孩,想到一切脆弱的东西。到了午夜之前,我的步子变得沉重起来,感觉步伐也是湿乎乎的,粘稠的,迈不开腿,你只好拖着我走,我就是在这个时候,摸到了你顺贴的长发,柔软的胳膊,以及好闻的香味。我听到了你的哭声,惊讶于你的哭泣,同时也想为和我一样的你而哭泣。

但好在于钟声响起前,我总归是到了。

现在我已经全身都黏哒哒的了,打开盖子都有些吃力,那些东西蹭到了盖子上,现在当然是看不出的,但是等白天正午,在人流拥挤的地方,它就会重新变得非常显眼。而后我翻身躺进这个杀害并抛尸了我的男人的后备箱里,重新变回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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