蹈海

因信称爱

人间喧哗

《返魂》后篇,至此全文完,谢谢各位。总算是都付笑谈中啦!




故人相逢,总有些心有戚戚,要是没想过还能再相逢的,那就更是了。茨木一介码程序的,本该是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奈何顶头上司尤为迷信,硬是要说风水不好,又要说办公层有问题,茨木心中冷笑:虚无缥缈的鬼怪就不要怕了,还是多怕怕我们这些可能因加班猝死的鬼找你罢!想是如此想,上司说话还是要去办,茨木找了好几天,找到了风水师傅。屋子虽小,五脏俱全,茨木走进去就觉得凉,倒不是冷,所以不算难受。他穿越一遭,看过真大仙,现在要来寻不知真假的大仙,颇有些好笑,但也不能拆穿。

结果桌子后头坐着的是酒吞。

愣了半晌,二人都无言一阵,一万个相逢的场景,也不能想到是现在。可也不能干瞪眼,茨木便拖了椅子,舒舒服服的靠上去,顺门顺路送出一句:大哥!好久不见。

酒吞很有些哭笑不得,或许是在人间生活已久,愿意同茨木也回个玩笑,便答:你怎么来这?

茨木:请你来捉鬼的——这真有鬼?

酒吞:不多。这里与我们那里不同,神鬼的天地已经完全衰败了,余下的都是小猫三两只。

茨木:我上司非得说办公室有鬼,你去看看?消了他这莫名其妙的心思。

酒吞于是认真仔细打量自己这旧日旅伴一番。

你身上有阴气,他道,你上司说的没错,确实有鬼。

茨木一蹦三尺高,腿撞到了椅子,疼的直揉。

酒吞叹了口气:坐下说话,都这么久没见了,你怎么还是这样浮夸?

茨木盯着酒吞:大哥!你连浮夸这词都学会了,你学坏了!

酒吞不想理他,径自泡了茶,端了给他,又坐在旁边,坐前甚至关了门。茨木于是笑道:不做生意了?

酒吞点头:最近接过大单,现在做不做都无所谓。

这可真是三年不开张啊,茨木很难过,自己每天努力码程序,竟然没有酒吞这个神棍收入高,生活太不公平。他又打量一番:你这里还有个人罢,杯子都成套。

酒吞点头:同我弟子一块儿来的。

茨木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死后还有这许多事情,酒吞瞧着不近人情,也开宗立派了!他端详酒吞的脸,和他那时候一般无二,可见世人求仙不无道理,长生久视,谁不想要?茨木从一个学生到现在社会人,身量拔高,剪了短发,打了一颗银色明晃的耳钉,酒吞和那时也全然不同,没有宽袍广袖,长发束起来,却依旧很仙,往那一坐,就可开始受香火了。长得好就是有资本,茨木继续在心里感慨,他们之间千丝万缕,说不清怎么回事,看这样子,酒吞也没听他临死劝告,不过人家一张脸摆在那里,茨木就不大好意思破口大骂。他说了一堆,其实就是不想问:你招魂成功了吗?

想也知道没成,于是他换了问题:你那个弟子哪去了?

酒吞便道:这里灵气缺,材料也缺,他去外地采购。

茨木便道:是吗,什么模样,给我看看?

酒吞好半天也没动。

茨木奇道:怎么,看不得?

酒吞便有些苦笑:也不是看不得。递过来相框。

茨木一看,就又愣住。

想不到啊想不到,茨木真觉得自己要破口大骂了:那群傻逼玩意儿又给你塞了一个?

酒吞摇头:不是,后面发生了挺多事的。

茨木端坐,意即洗耳恭听,酒吞无可奈何,只能一一道来。




于是天明日暮,昼夜相交。而那数度杀伐挣扎,天意天命,苦痛折磨,欢喜真心,亦融在这夜色中,为风吹皱。




茨木长吁一口气:真不愧是大哥,在哪里都搅弄风云的,我那个室友常常和我说主角命,我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全明白了。你头上那俩字真不是随便画上去的。又说,我竟然有本事掺和进这种大事里头,可以说是了不得。

下意思端起茶喝一口,才发觉早凉了。

酒吞却捉住空子,轻声道:谢谢你。

茨木差点儿呛住:谢我作甚,我都是跟着你划水,从结果看也没划出什么花儿来。

酒吞就还是用那亮的吓人的紫眼睛看他。

茨木被他盯得不自在,又叹气:我晓得了,我确实奔走过,但我是你小弟,你是我大哥,应该的嘛。没你,我早早就死了。说来还是我拖累你。

画中人的死活和他又有什么干系?

可也不能真的看酒吞去死。

但未必不是好事,茨木从前和他搭伙旅行,从来是不问的,因那时酒吞如一匹伤了的饿狼般奔走,无暇说伤病苦痛。茨木也不强求,他不觉得这种追问和体悯有意义,酒吞不说有他的理由,他一个外人,无权置喙。后头两人有一分情谊在,茨木也还是不说不问,因为他已得知一切,也就失去了问话的必要,此刻酒吞再提,惊喜的反倒是他:能说是好事,太痛的都讲不出声,能说是在往前,诉说,清理伤口,然后才会愈合。

酒吞长生,容貌不变,可神情之间增一分减一分,做不得假。

他其实是有欣慰。

大梦三十年,梦中多风雨,终究算是好梦了。




谈完了彼此,又说到身边人,茨木于是拿出手机显摆:看,我男朋友……别讲了,知道和你长得一样,我们这事儿老天折腾的,可能属于一种置换。现在先不管,你看,是不是很可爱!屏幕里两个人挤在一块儿,背景是游乐园,茨木身边人的脑袋上带着一对兔子耳朵,神情很尴尬,恐怕不是自愿——茨木倒是笑的欢天喜地,显然很满意这装饰。

酒吞笑道:不知道怎么答你,感觉像是夸自己。

茨木大力摇头:你不能和他比,大哥,不是我说,你就是块木头,我这小男友比你可爱五百倍吧。

还伸出五根指头晃悠,哼哼唧唧的。

这还不算,拿了相框笑酒吞:你这小弟子也挺可爱的啊。

酒吞叹气:刚来的时候还一直吵架。

活该!茨木一针见血:要我有你这种什么都不讲的师父,到最后一刻才东窗事发,可能就要做点欺师灭祖的事情了。你这五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就该有这么个比你还倔的来治你。

心里清楚自己一直散漫,肯定是管不了酒吞,这也是得其所。

酒吞无话可说,因那剑确实差一分便要刺进他的胸膛里。电闪雷鸣之下,时空倒转,现在遇见茨木才算是明白,选在那关键时候发作,实在是报应。彼时人治天道把这里的茨木借过去,甚至化身成系统,只为瞒天过海,毕竟皮相不过遮掩物,两头的茨木魂魄是相同的,是不一样的可能性,酒吞甫一见面就知晓茨木是个二五仔,可那气息相似,容不得他下手。难得糊涂,只是无法糊涂到最后。两者相斗,师徒反目,在这关键时候把酒吞和茨木拉到这个世界,未尝不是此界天道的报复。

看来我们这老天爷心胸也不怎么开阔啊,茨木摇头,小心眼的很。

说完捂嘴:它不会听得到吧?你可是重点关注人物,我得警惕点儿。

酒吞笑着让他放轻松,茨木发现他现在也常笑了,又是一阵欣慰:这里的天道已经非常衰弱了……估计没空管你这小事。

瞎说,茨木哼了声,我已经看出来了,和你我有关,那肯定就不是小事。主角光环照耀四海啊!你看你,现在又开始干灭鬼的老活儿,照你说的,天道衰败,剩下这些小猫也不能是什么好角色罢,天清地浊,我看这老天就是来找你干清洁工的。等你涤荡人间,估计还有破事儿等着呢。

酒吞估计也早就猜到,只是淡声:兵来将挡罢。

又笑了下:好歹现在不是我单打独斗。

茨木看他那笑,能说什么?只能说恭喜了。

也跟着笑起来。




临别时约好下次带着彼此身边人见一见,夜风吹拂,酒吞送他一段路,忽然道:你说可能性……或许在这个世界,我那个朋友还活着。倘若他生在此处,大约也没什么怪事能叫人早早死了,也没什么纠缠。

茨木只是看着他。

果然如此,他想,这个人并没有彻底好起来。

那道伤口依然在,只是埋的更深。

他们做旅伴时茨木就时常觉得,这个成天愁苦的不得了的人,要做那么多事,和那么多人虚与委蛇,也和他说话,和他坐在一起。可他仿佛并不在此处,并不是真切的存在。仿佛他只是一道影子。就连这道影子也日渐稀薄,要和真人一块儿埋进黄泉碧落里头。

是啊,他说,可能的,反正你会一直活下去,没准有一天就会遇见。

酒吞的面孔在夜色中,树影下影影绰绰的闪现,忽然笑了。

我想也是,他说,其实我不该说这话让你为难,但是也没别人可说。

茨木心神了然,这话确实不方便和那个小弟子提。

茨木是我的家人,很多事我没办法跟他讲,酒吞道,而你是我的朋友——这话说着也很让人讨厌,可和你说说,我会轻松一些。

那你就说,茨木答,你什么时候说我都会听的,谁让你是我大哥我是你小弟呢。

我也许是在害怕。

害怕什么?

我总觉得……他的旅伴轻声道:我总觉得,没有我,他就活不下去。这话说来可笑,其实是真心话,他死前一直说不曾后悔,我也希望那是真的,后来我想,要是我和他没遇见就好了,没准结局就不同——可这也是懦弱的话,因为想完了我就会觉得,要是没遇见,他那时候就死了,他说不后悔,可我无法心安理得,不知道是我没给他选择的机会,便把他从那城中带走,还是老天没给我们选择,到底会死,只是我延长了时间。

我知道他绝没有半点假话,都是真心,是真真正正不后悔……但这是哪里来的?我救了他帮了他带他走了这独木桥,是我没给他机会,是我叫他修鬼道,我知道他心里自觉欠我,只是没想到要还我一条命。

要是他活着,我也不多有纠葛,只要知道他还活着,我就能说服我自己:即便没遇见,不相欠,他也能过得好,我就心满意足了。就能原谅我自己。不给他恩情,他也不必去死。

挺卑鄙的吧,酒吞笑了笑,到底只想给自己开脱罢了。

茨木就叹了口气。

人都是这样啊,他说,你看来也做不了鬼了。

是吗?

是啊。

酒吞慢慢闭上眼睛:是这样啊。

他慢慢转身离开,茨木忽然觉得大哥也不是没变,他像是有些老了,背影有些萧瑟,只是从脸上看不出来。

下次!他忽然高声道,还要出来玩的啊!

酒吞停下步子,向他挥了挥手。

茨木忽然就放下心来,也转身离开。




再见果然不很久。

既然有了联系方式,茨木便常常来往,也和那弟子混熟了,两个人一张脸,出去还要被认兄弟。酒吞这店面格调是有了,就是位置不佳,接了茨木这单,解决了事情,也在大楼里出名了。租费减免,直接搬到了茨木的公司楼下,茨木问他这样是不是有点儿失去大仙风范,酒吞却笑说这都是老天爷安排的,随遇而安,静待即可。

茨木心里一抖:感情是要从我这出事啊!

又想大仙都在身边了,也无所谓。

大学里两个朋友,大天狗养尊处优的,跑去搞家族企业了,妖狐跻身为玄幻种马文红人,也不亏欠那些年在宿舍大侃。倒是小弟子见了他们俩,愣了好一阵,跑去使劲握了握两位朋友的手:谢谢!

妖狐哈哈笑过去,转身很是莫名:他谢我做什么?

茨木耸肩:谁知道,反正又不是坏事。

那弟子跟着酒吞忙前忙后的跑装修,看来已经很熟练,眉目间自有一股意气风发,往前发生许多事,茨木不能一一得知,也无意参与。酒吞这么多年也该放下,他没有资格说这话,但是总有人有资格,茨木只要等,如此有人顾着这不要命的朋友,他也算心神熨帖。晚上四个人围了一张桌子吃大排档,拿了啤酒点了堆烤串,显然是茨木本人的喜好,全然不管大仙食不食,毕竟真按照几位仙人的习惯来,喝点清酒吃点水果,还有个什么乐趣?

闹市嘈杂,烟火气熏人,茨木喝的半醉,盯了酒吞看:大哥,你这么样才算有点人烟气了。

他那男友坐在旁边,惯性接话:你说油烟味吗?

茨木拍了一下男朋友大腿:你不要拆台!

酒吞的弟子在那里装着喝酒,显然也是在笑。

得按照规矩来,茨木忽然道。

什么规矩?那弟子瞪大眼睛。

玄幻点文规矩,你不懂得,这时候就必须吟诗一首烘托气氛。

男朋友再次拆台:转折是否有些生硬?

茨木狠狠瞪他:你不说话会咋地,恩?

男朋友举手投降:你吟诗罢。

茨木清清嗓子,大声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男朋友嘴巴张了又闭,显然在努力憋着不槽他。

接着茨木举起啤酒罐,四人碰杯。

一壶浊酒喜相逢,他道,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干杯。




分别后茨木和自己那可爱五百倍的男友一道回家,想着好歹人家打工供他这么久,不应该这样欺负老实人,于是道:你想槽啥你就说吧,现在可以说了。

对方却支支吾吾的。

茨木喝的醉了,往人肩上一靠:酒吞你有话就说嘛。

酒吞于是说:就是想起之前的事,原来你就是为了他哭成那样啊。

茨木抬起头,半晌笑出声:吃味了?

酒吞却很正经:是,你要怎样?真不知道现在怎么回事,以前都是我罩着你,现在你反而骑到我头上来了。

谁要你喜欢我嘛,茨木吃吃的笑,我也喜欢你啊,可喜欢了。

那你会为我那样哭吗?酒吞不屈不挠,茨木猜他多半也醉了。

你想多了,他说,那怎么可能。

他的男朋友于是很失落的盯着他,似乎决心把他盯出洞来。

真的啊,茨木看他那副样子,真是越看越可爱,自家的男友当然是怎么看都好的,于是吻上去。因为你绝不会让我哭的,是不是?

酒吞显然没他嘴上功夫厉害,两种意义都是,败下阵来。

他们又亲了一会儿,牵着手回去了。




乔迁之喜过去,重开业是周末,茨木和他男友也没有事做,干脆蹲到了酒吞的风水店喝茶。四个人比两个人热闹,酒吞和他的弟子也很欢迎。茨木就在那里表功:我已经把大仙的名片分发出去了!想必会财源广进,到时还要大哥多多提携。

酒吞哭笑不得:我能提携你什么,我又不会写程序。

茨木沉吟:那大哥就加油努力,开发出自动写程序的仙符,一定畅销。

酒吞:没有那种东西。

插科打诨间,门口的风铃响了,意即来了第一个客人,茨木立刻坐好,免得留下不良印象。他转过头去,想要看一看是谁来。

只一眼就僵住。

室内安静无声,像是被什么钉死。

来人显然也吃了一惊,扫视他们一遍:你们有两对双胞胎吗?还是我们都是失散多年的亲生兄弟?

茨木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转头看酒吞,对方呆呆的坐在那里,也失去了语言能力。

客人看他们一个个的,有些狐疑道:这里不是大江山灵异事务所吗?

茨木想这些人都不管用啊!于是结巴道:是的。

是就好!客人笑着坐下来,我那头正有麻烦事呢,听说你们很灵,我就来啦。

室外是一条马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寂静中水漫金山般的声息流泻而来,男人归家,女人等待,孩童欢闹,笑声,哭声,无穷无尽的情感,潮水般翻涌摇晃,可是无雷无风,天地依旧是万里晴云。回春一般,冰水消融。水漫溢的铺天盖地。

那客人坐到了酒吞对面,又端详了一阵。

大仙,他眨眨金眼,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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