蹈海

叶公好龙是个实在词，特别是在一个有龙的世界，大话说的多，做到的不多。一辈子见不到龙的大有人在，本来也算珍稀动物，但要是身份特殊，几率便立即大大上升……譬如，你是个公主，那见龙的机会立即比甚么阿猫阿狗要高出无数了。公主本人也不是公主，性别问题，除了性别，就是家产问题——纵使国王还活着，家产问题总是要提前准备的，有备无患。公主不该争家产，这点也不是他决定的，而是他母亲，性格有些面，公主也没办法。不过女装这东西，倘若生下来就开始穿，也就不很为难了。

龙来的太快，公主没来得及解释，就被掳走了。

但这也不要紧，因为他是个无关轻重的人物，也不必担心赎金，因为显然不可能有。龙呢，也很朴实，直言相告希望和公主处对象……它念叨了一通龙心不古，因为各个朋友都和王子勇者魔王搞上了，为了逃避搞基的风俗和宿命，龙处心积虑，观察了公主许多年，终于下手。

公主也很震惊：跟了我这么久，你从来没看我洗澡？

龙清清嗓子：绅士有所为有所不为。

公主心情很沉重，不知如何告知龙自己胯下亦有巨龙一事。

不过但凡亏心事，总有东窗事发，龙异常颓丧，金子都不数了：莫非搞基真的是无法逃离的宿命？

公主更不好意思了，安慰它道：不要担心，你还小，再找嘛。

龙喉咙咕哝几声，冒出个烟圈来：也不小了。

虽则伤感，龙还是很有责任感：那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公主：算了，回去也没意思。

龙：那怎么办？我怕你和我呆地无聊，毕竟很多时候是在睡觉。

公主：除了睡觉，你还有什么娱乐活动？

龙想了想，说，赌博。

财宝是很重要的，但不流动的财宝让龙忧伤，赌博是一种含蓄的交换手段——除非点太背。公主于是跟着龙一起去赌博，把把都赢，尽显赌神风采，龙本来就大的眼珠子瞪地更大，随后又笑的眯起来，赞叹公主的运气强悍，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龙的确是实在地，对公主道：我要报答你。

公主：自家兄弟，不必客气。

龙：是你那些蠢亲戚不长眼，有这种接近预知的运气，竟然还丁点地盘，实在不像话。说完振翅飞走。去报答了。因为走太快，公主也就没来得及说无需如此，和你在一起更快活，以前的事，都给忘了。

公主一个人玩猜大小猜了十天，龙姗姗而回。

龙得意地搓爪爪：你再回去，不会有人为难你的！

公主叹口气：你就这么想赶我走？

龙：我不是，我没有啊。

公主：当初可是你绑我回来的。

龙：我真没有！我发四！

公主：算了，你这乡土发音叫我没有信心……你送我回去吧。

心里非常讨厌龙，因为龙有所为有所不为，也不懂装傻，连余地都不留给他。龙要是条恶龙，公主想必轻松许多，因为死是很容易的，但喜欢却很艰难……人生在世，有没有一种日子是真正的好？并且属于他？龙当然是尊重公主，也对他好的，连对他好，还要找借口，可公主问了五百次你喜不喜欢我，龙就只会傻笑。真是笑你妈啊，公主想，就晓得笑，直男不可理喻，直龙也一样。可龙虽然对公主没那个心思，却还是像欠了他似的，努力补偿，带他出门赌博取乐……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心思细腻的龙？公主在这一瞬顿悟了何为叶公好龙，意即爱上一个遥不可及的幻想，并且不能再看，因为哪怕看一眼，都要心神俱碎。

公主被龙背回去，果然被上供似的尊重，有大事，还要占卜预言——运气好，总能找到出奇制胜。公主于是悠哉游哉，但也没有换上男装，许是习惯了也说不定。

等公主四十多岁的时候，龙也没再光顾，他逐渐忘了龙，因为这本身就像一个故事，一个光怪陆离的海市蜃楼……到了这个年纪，从前的事几乎都像个梦了。公主依旧悠闲的得过且过，因为并无什么目标，也没有特别喜欢的事，芦苇啊浮萍啊，是容易被水波推着走、推着游荡的。

或许我并未被命运选中，被奇遇选中，他想，它只是恰好路过我这里，给了份无关紧要的垂怜，却叫我伤神到今天。

等公主老了，就更记不清了，但他运气依旧很好，从来不输任何赌局。

我要死了，公主想，人固有一死……算了，好麻烦，不总结了，本来也没什么可总结的。公主自觉时日无多，龙却又跑了回来，在窗户外头挂着看公主，全然不顾王宫的尖叫。公主默然无语，挤出一个滚字。

龙非常受伤：据说被我们接引的灵魂下辈子也很好过，我可是特意来的，你怎么对我这么坏？

公主想人之将死最重要的是心态平和，你来了，让我怎么心态平和？

龙还是在那眨巴它的大眼睛。

没办法，可爱就是道理，公主老了，还是很难抵御。

公主再次睡在龙背上，夜风呼呼吹着，打得他脸疼，又冷，又烦躁。但这也持续的不久，因为他很快困起来，身体啊灵魂啊，都很轻，梦里是他和龙那段日子花天酒地，公主穿了女装，问好看吗？龙就说好看。换了男装，龙也说好看。问多少次都说好看，叫他认真，他又说真的认真了……公主气的七窍生烟，换了个问题，问龙：你喜欢我吗？长寿如你，我不过是一介蜉蝣，得警惕一些，得先忘了你，这样才能过得好。夜风仿佛要把他的魂灵也吹走了，龙的声音在庞大的躯体内部风琴般蜂鸣，龙说，你猜。公主说我猜喜欢的。公主说我在赌博方面一向运气很好。公主说我他妈都要死了，给个准话成不成？好歹下辈子再见我要记得。

龙说你猜的对。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