蹈海

因信称爱

幸运儿

暗之战士中心,光战是《死了一百万次的英雄》里的那个。




名字是带有魔力的。阿尔伯特自然也不是他的真名,他的真名属于一个业已不复存在的世界,即将不复存在,因此真名本身也失去了意义。假设一个文明完全毁灭,其带来的一切音节也同样会被抹掉词根,阿尔伯特觉得一个新名字、新代号或许会带来改变,但到了艾欧泽亚,事情还是那个事情,解决呢,也依旧没有解决。

当然他们那里没有海德林,但是一大块水晶到底叫什么也不重要,阿尔伯特自杀前回忆起米特隆的那个笑,切实确定那是个带着嘲讽的微笑了。一切完蛋前他在酒馆喝酒都能听到吟游诗人唱他们的小曲,因为他们战无不胜,所以现在就可以开唱,不必等到尘埃落定,也不必等到棺材板盖上。阿尔伯特怀疑他和那块水晶也算是互相选择,在他成为光之战士前,他的运气就已经好的难以置信:按照传统说法,这也是一个好名字带来的加持,以致于在他出了风头后,许许多多新生儿都惨遭撞名悲剧。

阿尔伯特出生在一个小村庄,以一个硬币赢的左右邻居脱裤子,只是猜大小,他就已经没有敌手。他没有固定使用的硬币,随手抓即可,因为好运气属于他本人,而非硬币。在决心成为冒险者远走他方四处旅游前,他也很是犹豫了段时间,倒不是出于对危险的担忧,而是他本人易于迷路,十足的没有方向感。就连他母亲都对此感到担忧:你能找到回城的路吗?

阿尔伯特沉吟半晌:我觉得可以……吧。

事实上确实不太行,不然他也不能认识布兰赫尔兹。

冒险者究竟是什么,其实很难准确定义,况且他在找到行会的门之前就在小巷里晕乎乎的转了许多圈。其实这只是年轻男孩为了逃避循规蹈矩想出来的点子,你背上行李,四处转悠,打短工,帮忙干活,体验风土人情,享受美食,卷入大小事件……冒险者就是干这个的,相当于无业游民。阿尔伯特在此之前一度以为自己会成为一个渔民,因为他技术高超,运气奇好,况且他还特别喜欢钓鱼。但后来他还是出门当了无业游民,因为好运气不允许他继续呆在同一块土地,而他也开始感到不满足。

闲暇时他们会找个小酒馆喝酒,尽管布兰赫尔兹是他们中最爱喝酒的,但酒量最好的却是他们的弓箭手,至于黑魔,他大部分时候并不沾,因为是一杯倒。阿尔伯特兴头来了,还会当场表演舞蹈,引得酒馆里的吟游诗人诗人十分不满:停一停,停一停,你再这样跳下去,我还怎么夸你?

实际上阿尔伯特不觉得有什么可夸的,因为他们本来也不是冲着当英雄做事,顺手而为……况且他的大部分从成果都要拜好运气所赐,次次都可逢凶化吉,无往不利。因此背着英雄的名头,他也并无不满:既然只要想做就能做好,那么就应当去做,人应该向着好生活奔去,这是个本能反应。

好的。

快乐的。

光明的。

他的梦里也都是光,无穷尽的光明吞没了他,醒来也带着心悸,似乎不怎么吉利。他们只有五个人,但五个人就能击败无数敌人,胜利和欢呼风情万种,迫不及待的冲进他们的怀中。如果这是一本小说,想必是非常无聊的小说,内容如下:他们来到,他们见到,他们征服。没有起承转合,也没有惊心动魄,尽管会出现小挫折,但大方向都是光明万丈。

其实我最厉害的不是打架,阿尔伯特道,我最厉害的是猜硬币……来猜一个?

不了,那伊尤贝尔冷酷道,我的生活费还要用来买书的。和以太药。

阿尔伯特只得和自己猜硬币玩,并且毫无例外,落下的那一面永远都是他心中所想。

他的战斧无往不胜,后来也用于杀死自己的同伴们,再自杀。因为自杀这个事儿实在不很好办,要是你自杀了,以后会忍不住总想着这事,容易分心:阿尔伯特自认身为小队领袖,应该为同伴规避心理阴影,他自告奋勇,先杀死他们,随后再到。其他人都很干脆的死掉,免得他更崩溃——其实拉米米本来不同意,但他还是努力说服了她:你可是个治疗专家,你的手不该用来杀死自己。

那你呢?她问,你怎么办?

我没关系的,阿尔伯特温和道,这事我有责任,我得干好它。

她便不再说了,只是用力拥抱了一下他,阿尔伯特也回抱了她,而后割破了她的喉咙。

他本以为自己的好运就此到头,因为一切都变得糟糕,甚至比糟糕更为糟糕,一路向着深渊不回头的狂奔。他死了,丢掉了自己的名字,也远离了自己的故乡,在一个相似而陌生的世界里奔走,名字的祝福理当不再到来:但可怕的是他依旧丢硬币,并且百发百中。

阿尔伯特开始逐渐发觉这似乎并非祝福,而是一种积极的诅咒,坠向火山口的平坦大道。

伊利迪布斯的办法已经变成了救命稻草,不由得不抓。他们只是去死而已……去死并不很难,等他们的世界完了,他们的故乡连去死都做不到:虚无,那是什么?没有新生,没有再来一次,没有魂灵,只有黑暗。物极必反。他时常在做完那些要做的事后茫然站在原地,因为在这块陌生的土地上,身为一个异乡人,他将永远迷途。永远是个游子。

这个世界自然也存在着英雄,他曾抽空观察过对方,发觉这个世界的光之战士比他过得落魄多:在他的世界所有的事都有其意义,意即只要你去做了,事情就会变好。努力是有回报的,而好日子也能通过不懈的行动得来。但这个世界的英雄大多时候只能做一些徒劳无功的事,尽管他十分努力,但结局并不一定好,甚至更烂:或者他的行动本身都是毫无意义的。在他们离开这里,回到故乡,回到死亡的怀抱前,阿尔伯特抓紧时间跑去跟光之战士说话:为什么你能坚持做这种徒劳之举?

你可别这么讲,光之战士不满道,搞得我会对我的工资与福利待遇更加不乐意。

你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哪里不同?

哪里不同呢,阿尔伯特想,大概是看起来更像个人了。因为这话说出来实在有些奇怪,他也就没讲。

我马上就要死了,阿尔伯特道,因为我其实已经死过一次,这么讲就感觉有些奇怪。

你只死过一次,光之战士惊讶道,那可真了不起!说明你很厉害啊,我都死了好些次了。死来死去的。我之前想好等我退休了——假设我能退休的话——我就写一本书,专门讲讲自己的各式死法,为艾欧泽亚的新人提供参考,免得大家和我犯一样的错。

阿尔伯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其实不是因为我很厉害,只是我运气特别好。然后他讲了有关运气的故事。

真不错啊,光之战士配合的感叹:是我就去金蝶了……赢到老板找警卫……这么说来,你每次只要想阻止什么事,想要战胜谁,都能如愿以偿?

对,过程可能有点惊险,不过结局总是好的。

那确实很不错了,光之战士道,从此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我就很喜欢这种结局。能救到想救的人,挽回想要挽回的事,这可是神明都办不到的。我其实挺羡慕。阿尔伯特,看来你的确是受眷顾……不过我看你也不是很喜欢这眷顾嘛。

光之战士平静的看着他,一瞬间,人的影子又从英雄的身上褪去,只留下一种不动声色地、近乎于冷酷地敏锐。

要是你想说什么,英雄道,那就说吧。你的时间不多了,敏菲利亚即将把你带回故乡,带向死亡,而死亡是令人高兴的,尤其是对于一个死人。

阿尔伯特于是开始倾诉。他的确是需要在临死前说说,因为他要做同伴们的倾听者,但不能做倾诉者,他要把握整个小队的安全,因此不能够太过注重自己的安全,他接收他们的一切:悲哀、喜悦、乡愁、苦痛。这些东西也同样沉在他自己的胸膛中,混合着泪水,无限的下沉,仿佛他的身体中藏着一个山谷,在阴影处笼罩着整个世界。他其实和艾欧泽亚的英雄大不相同,因为他是个幸运儿,只要他想做,就能做到:除了挽回他们的世界。在此之前,他无往不利,不曾失去什么,也不曾感受到巨大的痛苦,只有温柔和光明相伴。而后光明洪流般吞噬了一切。好似一切都是春风,而后被一锤砸碎,而这锤子正是你所造出,用胜利和喜悦所锻,以快活和幸福塑形。当他初来此地,头次在暗处看到艾欧泽亚的英雄,便发觉对方似乎是已经被锤子砸碎过无数次,支离破碎的重新拼合黏出一个形状,每说一句话一个字,都有着灰飞烟灭的危险。

他没有说那些被吟游诗人夸奖的故事,没有说胜利,也没有说冒险;只说了他所住的村庄的故事、钓鱼的故事、小队一起喝酒发酒疯的故事、迷路的故事。他讲这些并不为了得到安慰,也不是要交代遗愿,纯粹是一个死者睡进棺材前应有的絮絮叨叨,要是不讲完,就没法心安理得的去死。秋夜里的海裹挟涛声,海中藏着明月,他驾着小船去海上垂钓,肥硕的鱼儿装回去给朋友们烤了做菜。但那也是次日的事。这个夜晚他将睡在船上,在这摇篮中婴儿般闭目,梦中是光,是暗涌,是一切应当在梦中见到的物事。而等他醒来,他将回到岸上,去保护世界。而后他又说了那些错综复杂的小径,无数个回环,在其中易于失去方向,也不能知晓哪条路是对的——他曾以为自己走的那条是对的,但结局不如人意。

没有哪条路是对的,光之战士道,也没路可选,走就是了。

他们对此都表示同意,因为都不会逃走,也就没有其他选择。

阿尔伯特讲完这些,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硬币:要试试看吗?

好呀,光之战士道。

于是他将那硬币高高抛起,并说了正面,但在它落入他的手心前,光之战士提前截住了它,将它攥在了手心里。

怎么了?阿尔伯特问。

光之战士只是看着他。

你想要知道结果吗?英雄温和道。

阿尔伯特于是愣住,而后明白过来。

不,他说,一点儿都不。

而后他们互相道别,光之战士回去拯救世界,而他和他的朋友们一起去死,皆大欢喜。对于一个世界来说,死亡是必需的,他于是在朋友们的簇拥下,在光明的牵引下,缓慢的往黑暗处下沉。较好的是,在这个死前的梦中,他并未再次梦见无限的光明,而是在小巷中打转,好半天才从迷路中摸索出来。日头正盛,晒得他汗流浃背,而他折腾到现在都搞不清冒险者行会在哪,只得询问路人。对方给他指明方向,而后他道谢,启程,但在走出去前,那个人喊住了他。他转过身去,觉得对方的面容极度熟悉,但想不起来是谁了,似乎他们不该在此时此地遇见:对方的指尖还有一枚飞舞旋转的硬币。你运气很好,那个人说,一直很好,但这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我将拿走这个祝福,从此你不会一帆风顺,也不能战无不胜,你得自己打拼。不仅如此,有时候你也会无法拯救想要拯救的人,也不能事事如意,诗人不会在这个时代传唱你的名字,你也不会得到曾有的荣光……但作为补偿,我将给你另一个祝福,你将不会用你的利刃杀死你的同伴,也不会用它终结你自己的性命,在一百万个死去的方式中,你不会得到这个。对于我的给予与夺取,你是否感到满意?

是的。他回答道,惊讶的发现自己在流泪,而他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那你呢,他继续问,同样不知道这个问题的来由:你怎么办?

我没关系的,那个人笑了,我的世界我也有责任,况且我不会死,总是能再来一次。

那些不能再来一次的呢?

那个人的眼中仿佛在落雪:我不知道,因为我也只是个人,不能回答神明才能回答的问题。而我们的世界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神明。没有谁无所无知,也没有谁无所不能。

这样啊。

是的,就是如此。

现在。那个人朝他说了一个名字,并非阿尔伯特,而是一个音节复杂、属于一个即将不复存在的世界的名字,一个失去了魔力的名字:你准备好了吗?

不知为何,他丝毫不为对方能说出这个名字而感到惊讶,只觉得欣慰:此时此刻有人呼唤你的真名,是一件值得感到慰藉的事。

是的,他说,我准备好了。

而后他转身往目的地走去,走向命运。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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