蹈海

因信称爱

行过死荫之地



归来时,鹤丸遗忘了一切。

我不记得了,他有点儿尴尬的说道,是的,我知道,我与你们一同出阵,此次敌人的守势太强,于是审神者召我们回来,我在途中似乎误入了山里的其他地方,于是回来的比你们晚一点……你们说的这些,我已经听了好几遍了,我想你们说的应该是对的,但我确实记不起来了。

他看上去也颇为苦恼,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缺失而感到焦虑,三日月宗近为他端来热茶,他只是举起杯子草草饮下,品不出什么滋味儿来。即使审神者也为了安慰他而说实在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毕竟他平安归来就是好的,但鹤丸依旧维持着不安的状态。

我觉得我遗漏了些很重要的东西,就在这次,就在这我忘却的记忆之中…我得想起来。他苦恼的坐在屋子的木椅上,竭力回忆,但头脑中依旧一片空白,就像是有关这一役的记忆从他脑中被撬开取出了,四下摸索也只是徒劳。

三日月宗近瞧着他忧愁的模样,便搬了一把椅子坐到他身边去,用指腹为他轻轻揉按头部。开始鹤丸还会挪开他的手指,让他不要打扰自己,后来或许是因为相当疲倦,又或许是因为三日月的手指具有让人不自觉放松戒备的力量,他逐渐也就放任了那些灵巧指尖的动作。最后更是靠在了三日月的肩头,享受着对方的安抚,被倦意笼罩过去。

醒后的他又恢复了往日的精神,眼神明亮,心情愉快,还会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众人也安下心来,以为此次事件也就过去了。但三日月看着鹤丸那毫无阴霾的神情,却感到了担忧,这并非是推测出的,而是源自他们长年相处带来的直觉,一种因为彼此熟悉而了解到的东西。果不其然,此后鹤丸越来越长时间被睡眠眷顾,他清醒的时候不断减少,即使三日月去呼唤他,也难以将他从梦中拉出。

偶尔他从中醒过来,也是带着茫然,他握着三日月的手,似乎在搜寻着沉睡中的蛛丝马迹。我做了好梦噢,但又说不出是什么内容,只是描述他的感觉,黑暗、安稳、甜美…散发着腐朽和潮湿的味道,却不可思议让人感到平静。

审神者为此用了很多办法,甚至联系了她所处时代的专人也依旧束手无策,三日月宗近坐在鹤丸的床头,明月的光辉撒在鹤丸安睡的平静面孔上,和他眼中的月轮相互交映,发着清冷的光芒。他慢慢抚过鹤丸的头发,想着他在做一个如何的梦,又过了一会儿,他整理好对方的衣物站起身来,向审神者提出了一个设想。

我想他之所以会这样,和那次的战役还是有关的,如果要将他从梦中唤醒,想必还是需要寻到根源才行。派太多人去恐怕会再次有损伤,我想单独去那山中看看,敌人已经从那里褪去了,不必担心。

况且,他又说道,我很了解鹤丸,如果有什么突发情况也好应对一些。他说的全然是实情,他了解对方,他们相处的岁月足够无数个朝代覆灭更替,人的一生如同短歌,在他们耳边唱着悦耳的调子,过会儿就会被其他声音所替代,瞬息消失无踪。

审神者拗不过他,只能由他去,或许真的与他的年岁有关,三日月宗近自认为平日都是个随波逐流的人,在一些地方却固执的如同老人,他也确实是个老者了,岁月飘到他身上,就像叶片似的要被时间的浪涛漩涡给吞没。三日月宗近在月下往山中走着,不紧不慢,姿态优雅,他过去几乎不曾斩杀敌人,倒是有了形体的现在反而杀敌更多。鹤丸也与他一样。

对方过去也是身着一袭白衣,临风而立时仿佛要振翅飞去,不曾被投入战争,粘的血却不比平常的刀刃来的少。作为一种模糊的权力象征物,他走到哪里,死亡与战火就跟到哪里,数载易主,有时候鹤丸会告诉他,他甚至记不起过去持有者的面孔。他说这话的时候,仿佛也对自己的寡情感到惊讶,依赖和眷恋被纷争削弱的太薄太脆,年复一年,都被洪流冲刷干净了。

在那短暂的、尚且还是平静的日子里面,悦耳的短歌在他们的周边唱着,鹤丸便拉着他去看,他往前面跑,三日月宗近就在后头跟着。他注视着鹤丸,觉得对方真是耀眼洁白,白的如同初冬的新雪,干干净净,叫人喜欢。鹤丸的眼睛也是干干净净的,还不曾被埋入幽深的地下,也不曾辗转流落四方,他后来的眼睛也干净明亮,只是不再是那种透着光的明亮,而是一块被磨的光滑的石头。

三日月宗近回忆着这些,耳边的声音也响着,他仿佛真的听到了优雅轻快的小调,随后又意识到这确实是存在着的。他循着声音走,很快便来到一片空旷的场地,找到你了,他想道,找到你了,鹤丸。

他如此笃定,乃是因为他认得这调子,在那稍纵即逝的平静时光里,人的一生如同流行的音韵般唱着,又易于被取代。鹤丸也给他唱,那可是真正的靡靡之音,他日后不再唱了,只做个享乐求新的听者,那份声音也成了三日月宗近自己的藏品。

这大约也是修正主义者们所设下的陷阱,他们废弃了它,它却困住了误入此地的鹤丸。原本空旷的平地仿佛水纹般扭动了一下,显现出与原本不同模样的风景,墓碑,许多个墓碑立在这里,三日月宗近一一看去,他认出了这些墓碑的主人。

他们全是鹤丸国永曾经的主人。

他慢慢在其中寻找着,寻找着歌声最为清晰的那个,鹤丸的话在他耳边响着。他们可真小呀,对方懒散的靠在他肩上,对他呢喃,人类为何如此热衷与此呢,不过一支短歌的时间,甚至连着幼崽也学着成狮的模样,去争夺、去厮杀、去死。多么年轻,多么易碎,他们全都如此,年幼的无法挥舞我去杀敌,却又为争夺殚精竭虑,最终带着我一同去往永恒的睡眠。

这样频繁的覆灭,即使是我,也会感到疲倦啊。

三日月宗近停下了脚步。

他认出了最初的坟墓,便蹲下身来,他眼中带着日月光辉,优雅美丽,但他放下这份雅致,徒手去挖掘这个埋葬着一个疲倦的、渴望休憩的魂灵的棺木。黑暗、安稳、甜美…唯有睡眠与死亡才带来的平静,潮湿带着腥味的泥土渗进三日月宗近的指甲中,但他似乎注意不到,也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他知道对方在等他来,只有他才能认出这支歌,也只有他才能找到这个矛盾的存在。

白衣胜雪,却又沾染鲜红才更为动人,渴望安宁,却又恋慕自由。如今他藏身于这个敌人制作出的梦境中,躲避着、安眠着,却又希望被他所唤醒。三日月宗近触摸到冰冷的棺木,想着对方可真是个喜欢向他撒娇的家伙。

向他,也只向他。

曾有人如我一般,将你从黑暗中掘出,却又把你带向另一个纷飞战火,另一个颠沛流离。但这次不同,你仍旧会醒来,仍旧要面对另一场硝烟,但这一次,我会陪伴在你身旁。

他轻轻打开棺木,唤对方的名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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