蹈海

因信称爱

心是孤独的猎手



有时候我会想我和大和守安定所谈论的是否是同一人。对着那个人我们交流中很少提及,不知是否有意无意,两个人都不大说,但是我想无时无刻的,我都在看见冲田的影子。嘴上不提又如何,大和守安定坐在那里吃点心,我都能生出错觉,好像他身边还有一个人。冲田总司这名字像是一把草籽,撒在他心口,日渐疯长成茫茫野草,走到哪,带到哪,偏偏他毫无自知。

甚至也许在他锻造出的时候,滚烫炙热,丢进去的不是冷却水而是冲田的血,呲啦坠入,自此就连他骨血里都带着对方的名姓。我呢,我和他不一样,并非从头跟到尾,我眼中的冲田不是一个完整的冲田,我只见证了他最辉煌耀眼的时刻,剩下那个病弱疲倦的影子,只在那战中仓皇的闪现过去,被那耀眼光芒遮蔽,融化稀薄散开。我不了解其后的事,大和守安定口中说他,我听,像听个陌生人。

我偶有困惑,甚至为此焦虑起来,人们说盖棺定论,一个人,到死后才能评价。没有死,那就不算全部,剩下部分安定不说,我也就只能看书中所说——可那也不是他,冲田总司在哪里都找不到了。

大和守安定与他血脉相依,我因而变得也不了解大和守安定了。

倘若说一个本丸互相之间彼此照应,那倒也算好友,可是这没什么差别,我知道的事,堀川和泉守也一样知道。我们是同个主人留下的遗产,而后呢,没什么而后了,就算有情分,恐怕也少的可怜,到此为止。

我向审神者谈起这件事的时候,她也没多说什么,只告诉我,要相互理解确实是件难事,如果做不到,也不必强求。我说,主人你未免太过消极。她平常也是这么个萎靡不振的样子,一株长在阴处的草,绿不起来。倘若要读懂一个人,你要去听他说的话,看他的动作,他要是沉默不语,那就注视他的眼睛……可要是他闭上眼睛呢,永远无法了解不愿被捕捉的心,天下所有事只有这一件是真真正正你情我愿,这么简单,为什么不懂。

我想起我和大和守安定都是刀那会儿,虽然成灵,也无法开口言语,每日用眼神交流,这方面倒是练的娴熟。他哪怕不开口,我瞄一眼,就心知肚明,清光,清光,冲田,冲田,他在这之外并不想太多。现在他看我一会儿,要把眼睛垂下去,我突然就很不想做人,回去当刀,还痛快些。

审神者把安定派出去远征,自己也回现世,一走就没回来。两个都没回来。没有审神者,远征也无法结束,谁知道大和守安定在哪个时空交错的地儿浴血呢。本丸的刀一把把消失,没有灵力,大家都不用当人了,外头的景色倒是一成不变的樱花灿烂流水潺潺,我就蹲在门口等他们回来,看了十年春光正好,简直倒极了胃口。

无事可做,只得回忆过去。安定刚来那会儿我已经在这里很久了,他从炉火中睁开眼,像是一个刚从熟睡中醒来的老人,困顿、迷惑、对什么都是新奇,却又不在意这些新奇了。就好像你拿那些光陆怪离的新鲜玩意给老者看,不是它们不好,不是它们不美,可那对于一个垂死的人,没有多大意义。安定盯着我,像我也是这么个新鲜可爱的东西,问我,你是清光?他竟然还能认得我,于他而言,我们也有四年没见了,这事也是他后来告诉我的。

我说,我是。

他点点头,这样啊,我明白了。

谁知道他明白什么?反正我是不知道,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垂下眼睛。

两人彼此间交谈几句,心知肚明的不再多说,其实也可能是我的记忆出了差错吧,或许我有见过那人孱弱的样子,但我自己回想的时候却完全记不起来,都是他温和锐意的模样。我脑中藏着的那个剪刀把它们都剪了,以致于我连自己最后发生了什么都弄不明白。片段被割成几节,一是敌人凶光毕露的眼睛,一是冲田反击时扬起发尾,一是血光,一是安定见我们回来失措的脸。

后面的事我都靠自己编出来的,全是推测,因为记不起来也找不到具体的描述。我可能是被放置在哪个盒子,战火连绵被烧了,于是加州清光死了。我可能是随着盒子被某个家族带去远方,中途遭遇强盗,他们死了,我又被捡起来,不知所踪,总归加州清光死了。我可能是在某年被某个知悉这事的人带去冲田坟墓那,和他埋在一起,日久天长,加州清光又死去了。

不对。

这不是我的故事。

我突然惊觉,我的身上混入许多我的共事着们的故事,怎么回事?原来这是蜉蝣死去前的一秒?安定远征去了,没回来;审神者远走了,没回来;冲田离开了,没回来。错了,有人回来了,只不过不是当初那个安定,也不是当初那个审神者。冲田反正是没回来的。新的审神者自己去锻了刀,讲了事发缘由,原来那个?死啦。怎么死的?回家途中被不知道哪来的窃贼割了喉咙。真不吉利。

当人果然比当刀危险得多,我想。

新人带了新刀,旧的也不愿浪费,就链结吧,于是我就期期艾艾的跟着一众刀们等着结束。等捡到了对象,才不安起来,又是个新安定,虽然不是我那个……好吧,我也不知道我那个是哪个,俗话说得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啊,我和他打招呼。你是安定?

他说,我是。

我说,这样啊,那我明白了。

这对话熟悉得很,我惊觉,对啊,是熟悉。我说我明白了,我明白我那个安定估计死在远征了,那当时,对我说这话的人明白了什么呢?也许是差不多的?跟他共事于一个主人的加州清光,也死在时间的消磨里头了。池田屋之后再也未见的日子,可能对于安定来说,冲田死了他也死了,可加州清光硬生生在盒子里挨了许多年,死的太不痛快,要论年龄,那时候见面的大和守安定和加州清光,一个五岁,一个五十。我见到的冲田不完整,有喜无悲,他见到的加州清光也只有一块,剩下的都敲碎了,落在长河里,融化了。

链结这个奇妙的滋味,我以前是没有体验过的,前任有些偏执,一把刀只链结他们同把,我只感受过无数个自己叠加在身上的滋味,没什么不同。现在我融化了,变成一碗铁汁,浇到大和守安定的身上,就这么短短的瞬间,我忘记了我是谁。我不是加州清光,也不是大和守安定,我什么都不是。

我被放在盒子里,跟随车马来到一个遥远的村庄,我被卖了,当做预备的古董保存下来。家主有个儿子叫大和守安定,别人看不见我,只有他能看见。清光清光你真漂亮,小不点坦诚的很,我听了很不好意思。有那么漂亮吗?有。我太开心了,就陪着他玩,捉迷藏他每次都赢,因为我帮着他盯着那帮小家伙呢。我就是这么有义气一把刀。大和守安定长到成年的当儿,跟着商船出海,把我带去,船沉了,他短暂的人生,我一刻都没离开过。他多少岁了那时?二十六。我有一个完完整整的大和守安定。

我出生了,入学,长大,做了心理医生。我的病人叫大和守安定。他和我讲自我介绍,我叫大和守安定,二十六岁,学历好长相好性格好,虽然是被领养的但从来没被虐待毒打,童年无阴影,身心健康,医生我真的没病。我说你闭嘴,你说,你身边坐的是谁?他说。我的养父,XXXX。谁,再说一次?XXXX。我懒得多话,说你可以回房间了明天继续治疗,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不是我瞎就是他有毛病,显然我没瞎。

我虽然没瞎,但眼神不大好,出门不留神就被车撞倒。我是一把刀,非人清光所锻,一生经历无数个主人,没有一个留得住我。都死了。我这样被经手无数次之后,终于不堪使用而被丢弃,在潮湿的泥土中朽坏,我的一生平淡的溅不起一点水花,没人记住我,我也记不住别人。我想我的运气太差,一个好主人都没遇到,我是应该有个好主人的,谁呢?那个影子太稀薄了,我大概是白日做梦。

大梦三十年。

我醒了后,躺在一个盒子里,有个孩子拿着我,说,清光清光你真漂亮。

我说,你是安定?

他说,我是。

我说,这样啊,那我明白了。

我大彻大悟,从他手中颤抖着摇晃自己,他拿不稳我,我就掉在地上。车疾驰过来,把我的刀刃压出裂口,前面似乎有人在大喊,撞到人了。我猜撞的是个心理医生吧,我直觉一向很准。安定跟着他的父亲把我捡起来,慌忙看那车,又看我,说,好可惜呀,他坏了呢。

他坏了呢。

真不好意思,我想,哪次我都坏的不是时候,其实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的。说笑了,也不用五百年吧,能活个二十六也不错啊,活到某个人死了,我再死,那时候我死前回忆他,才是完完整整一个他。

这是最后一个梦了,我想,锻结才几分钟啊,我该走了。我要去哪里呢,从某个束之高阁的盒子里爬出来,我跟着一个来自江户的年轻武士一起走了。反正我不能说话,我就看着他,也看着另一把刀。我看他出阵,暗杀,病重,离队,藏匿,苟延残喘。我看那把刀,欢喜,雀跃,哀伤,恐慌,担忧,痛苦,支离破碎。我最后来到一个小院子,院里的黑猫跳过去,蹭到我的头发,在墙头消失了。屋里传来哭泣声,刀不能说话,却能痛哭,真是奇妙。

我走进屋里,看着一个刀灵跪坐在床头,在哀悼。他看不见我,躺着的那个也不可能再看见了,我慢慢挪过去,和他坐在一起。外头的天慢慢变暗沉,日头渐落,风吹进来,我竟然觉得冷。好冷啊,虽然看不见,我勉强靠过去他身边,奇怪的是,他居然开口了。你是清光?

我说,我是。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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