蹈海

全员向。

那么，就是这样了？

开口的是灵幻新隆，说了这句，他就把烟枪重新抬了起来。

影山律：就这样了。按照计划潜入黑暗之森，把被魔王抓走的哥哥救回来，完毕。现在大家可以自由发言……那就从您开始吧，魔法师先生。

灵幻一笑：我深思熟虑一番，觉得你这个计划做了和没做没有本质区别。

铃木将举手：附议。

影山律没好气的瞪了王子一眼。

我也附议。这次开口的是花泽辉气，现役勇者，这个团队理论上的中心。

影山律沉默半晌：好罢，但你们有什么好的提议吗？已经一个月了，还好是魔王，要是恶龙，我怕哥哥骨头都不剩了。你们——他伸出手用指头一个个点着在坐的全员，围绕着这张圆桌，在这个必定会在酒馆里——魔法师，勇者，王子，你们就没点好办法？我和哥哥本来就是村民ABC一类，哪里去找助力？各位能来我很高兴，但也麻烦你们起点作用。

说到最后，他都有点控制不住情绪。

酒馆静下来，没有半点声音，为了此刻的剧情服务。

火焰烧的劈啪作响。

恩，按照我本来的想法，也就是三天前的想法，我认为我们应该先采购足够的食物和草药再出发。灵幻新隆叹了口气，敲敲桌子，眼神挪向了铃木将：两天前律找到了铃木，我就打算写封信加急送给国王，说我们绑架了王子，要是不派遣军队来黑暗之森的城堡，你们王子就完了。一天之前花泽来了，我觉得这计划愈发完美，叫拥有声望的勇者做调解人，再合适不过。一个小时前，我知道了铃木也是逃家出来的，还是因为和国王大吵一架跑出来的，并且没有任何命令发布下来找他。

总之，魔法师说，我们还是先采购食物和药材吧，明早出发。

次日夜色更深些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黑暗之森的中部，鸟雀的声音渐渐远去，四周无比安静，只听见靴子踏在落叶上的窸窣声。四人一直在一起，没有分开行动，心里清楚：在这种冒险故事里于副本里分开，一死一个准。食物同草药都充足，水也同样，但愈是顺利，愈是叫人心中不安。到了这时候，几乎要堆积的溢出。

我们还是说说话吧，花泽道，一直沉默对士气也不好。

铃木将：说什么？

灵幻新隆：说说你们为什么来吧，大家和茂夫多少都有些联系罢，不然也不会过来的。

影山律头个开口：他是我哥。

弟弟救哥哥，可不是天经地义？他的神色尽是坦然。铃木将看了一眼，又转过头，把兄控二字活生生吞了下去。

我倒是没什么大联系，王子说，大半是为了逃家。

灵幻：剩下那小半呢？

我没别的朋友，就只好到律这里来了。

此次轮到影山律转头，他本来想说点什么，但还是把‘谁是你朋友’活生生吞下去。要有村民的素质，他想，NPC不能随便殴打主线人物，再者，我是个执法守法懂礼貌的村民。说来也怪，他不过是和同往常一般在外游荡的铃木将见了一面，对方便执着的给他写信，整日的讲宫廷秘闻同国王的坏话，倒让律对自己是否还该呆在这国家一事感到了很深的忧愁。铃木将是个王子呀，天生就该好好读书，闲暇喝茶骑马，再去迎娶一个知书达理的公主……可那时候同他讨水喝的将，却仿佛个迷路的旅人。国土愈是增加，战火愈是烧的猛烈，他就游荡的更远更深，数度徘徊。

影山律想将这‘没别的朋友’当句玩笑话，又实在没有办法。

打断思绪的是灵幻新隆的声音：我嘛，茂夫在我那里帮忙，毕竟是魔法师的弟子，怎么能把自己苦心培养的弟子送去给魔王啊？

不过在座的都是自己人，他轻松地说，实话说，我根本不会魔法。

等等，花泽的身影踉跄一下，您不会？

这事我也不知道啊！将张了张嘴，同样停在了原地。

怎么，律，你没和他们说？ 

我认为我们小队应该保持一点打败魔王的信心，影山律面无表情道，不过这玩意大概一开始就没有，所以算了。

花泽深呼吸数秒，抬头：我来总结一下，现在我们这小队包括了村民，逃家的王子，以及不会魔法的魔法师，还有我，勇者。三双眼睛于是看向勇者，把花泽看的有些不自在，他咳了咳，凝神道：我怎么觉得肩上的担子突然重起来了呢？

不是错觉，灵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确实蛮重的，千斤重呢花泽。

所幸花泽从这情况中清醒也很快，毕竟来都来了，总不能再回去罢？食物大约是不够分的。且再怎么说，他也是勇者。勇者总是不能离开队伍的。勇者要聪明，机敏，一往无前，有爱心有信义……这话隐约在一年前也有人对他说过，那时候他的声望早就烧的如日中天，得了封给他的领土，数不清的赞美同舞会，溪水般流淌过来的黄金。他几乎要忘记自己的名字。也因此，他并不很担心影山茂夫，盖因他知晓对方绝不是那么容易失了性命的人，能叫醒勇者的，大约是比勇者更为了不起的存在罢？可当他邀请对方一块儿加入的时候，却又被拒绝了。

我不想去，影山茂夫道，我在这里就够了，一年下来，能拦住百多个去黑暗之森送死的勇者呢，这也算是为勇者事业做贡献了罢。再说了，我还是想和律一块儿生活的。

我倒比铃木好些，花泽想，至少我的朋友不是仅一个。

逢场作戏的也有很多。

他想罢，抬头问：既然灵幻先生不会魔法，又是怎么会有这样的声望呢？听说您用魔法救了许多人的性命呢。

影山律插了一句：还不是靠我哥给他挖药。

灵幻坦荡荡道：茂夫啊，我是不清楚他是否一个合格的村民，前途或许无可限量……至少在运气那栏，他是满的。反正我是怎么也找不到第二个随手就能拔下一颗珍稀灵草的人了。再者，救人这事，我也没什么亏心的地方……村民NPC哪里请得起魔法师啊，一个昂贵的治愈魔法，都要留给王城里的人。我只要好好学习医术就是，能救就救。

好了，今天就到这，他说，已经子夜了，不睡的话，有什么被光引过来就不好了。

他安静的坐在那儿，一个脚步轻巧的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您都知道了罢，影山律道。

知道，灵幻道，其实我觉得你没必要这样，他们大概也都知道了，不知道的，之后也会知道。

影山律不语。

你们能来我挺高兴的，他最后说。

魔王的城堡倒是有模有样，矗立在那，一片浓密林影里，仿佛是凭空诞出的。四人到了大门口，果不其然看到了守门的人，拿着一支烟枪，闲适靠着，对他们的存在仿佛没有多大兴趣。你们往那头看，小酒窝道，对，就是那里……知道那是做什么的吗？是叫你们逃跑用的，免得你们这些勇者成天闲着没事，就要来挑战魔王。

我不是勇者，灵幻道，是魔法师。

我不是勇者，铃木道，是王子。

我不是勇者，影山道，是村民。

我……花泽顿了顿，好罢，我是勇者。

小酒窝同他对视一眼，身形忽然变得巨大，声如雷鸣：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不要怕，只是断几个骨头，谁叫你闲呢。他迅速的两三步重重踏过来，一拳砸落，风也被破开。

花泽抽出剑，一剑斩下。

解决了，他说。

门被锁住了，打不开。花泽仔细查看如此说。

砸开吗？铃木将问。

砸开了怕惊到了魔王，提前开始战斗。

那怎么办？

你们让让，影山律上前，将之前用来放置食物同药材的魔法器拿出来，翻找。铃木，你的勺子借我一用，他直起身道。

做什么？

有用。

虽则自己是王子，似乎也并不能让村民对自己客气一点啊，铃木有些无奈的想：那你用吧。

那勺子在影山律的手心里改变形状，他握住它，在钥匙孔里翻转几下，便听到门打开的声音。村民真是个可怕的职业啊，余下三人不约而同的想，又对视一眼，什么都没说。可以进去了，大家检查一下装备，律拿出勺子道，现在开始是最后关卡，务必小心。又说，剩下的麻烦灵幻先生您多注意了。

花泽想不到这不会魔法的魔法师究竟该如何注意，可兄控如影山律都愿意叫影山茂夫在他那做白工，大约灵幻真有些神异本事也说不定。花泽一向谨慎，倒也没有反对。他猛地安静下来，接着将手指抵着嘴唇，轻声说：有人来了。

那脚步声一点点接近。

是魔王吗？

大约是。

现在开战？

不一定。

铃木还想问，声音却止息了。

魔力的味道充盈了整个空气，几乎让人透不过气。

太沉重了，像是海水，像是任何沉重滞涩的物事，就连声音也被这沉重所吞没。

离开这里，那个来到的影子开口了，现在就离开。影山茂夫如此说道。

哥哥，律干涩的说，和我们回去吧。

不行，魔王说，留在这里是最好的选择，出去再这样，律以为会是一个村庄被破坏那么简单吗？不是连住处的都没有了？要么做个勇者来挑战我，打败我，要么就离开。影山茂夫干巴巴的说，话里话外的神气，也是学的灵幻的模样：到底怎样，律，我们也不是小孩子了，你是来做勇者挑战我的吗？如果不是，你就走吧。你知道，这就是魔王的规矩。

哥，我们不是来挑——

我们就是，灵幻新隆道。

三人将眼光投向他，魔法师毫无动摇，继续轻声道：我来告诉你，茂夫，我们会怎么做。首先我们会打败你，虽然你是魔王，但你做这个职业并不很久，离你解决上任魔王，终结你拦各式勇者送死这份事业的时间也不远，而我们是群殴，所以胜率不一定。我来介绍一下我们这小队，魔法师道，我自己不说多了，茂夫是知道的罢，我是最强的魔法师呢！还能叫人起死回生。剩下是律，村民，可以用三十柄勺子同时刺向你——这东西在城堡想必还是能找到的。接着是将，王子，体术非常好，恐怕就是你应付的也吃力，毕竟你只是一个运气满格的村民。最后是我们的勇者，剑法出神入化，你同他之间，伯仲也未定呢。

灵幻新隆说完这些，等着对方回话。

不知是否错觉，影山律像是看到自己的哥哥笑了：然后呢，师父，打败我之后？

恩，你毁了一个村子，这事性质怎么样，你心里清楚。能免去处罚吗？灵幻新隆顿了顿道：肯定不行！所以我们会把你捉回去，然后，比起你用来为这城堡加护防御，我们会叫你用那浮空的能力搬砖，造新房子。什么时候造完了，什么时候这事才算完。魔王，我说的这些，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师父，魔王轻声说，那现在怎么办？

现在嘛，魔法师道，反正我们也会打败你，你就给大家都节省点时间，直接倒下吧，我们会带你回家的。

真的吗？

真的。

魔王苍白的脸孔藏在黑暗里，手指蜷曲，指甲陷入手心，为了克制自己的力量在沉重呼吸。听了这句，他的心突然变得轻盈起来，他想说点什么，可什么也没说出来。黑暗将他吞没了。那是一片非常安全、非常温柔的黑暗。

灵幻新隆在他彻底倒下去前接住了他。

真沉，灵幻新隆道，气喘吁吁地将对方放在了地上。太沉了！

是魔力罢，花泽说，魔力大量聚集在他的身体里，要散发出去，大约还要很久。在外头太阳下可能快点，得把他带出去先。

也不能在这里等，铃木将走过去，将影山茂夫拉起来，扶靠在自己的背上。我父亲估计在过不久就要来了，我们不能待在这里，这里是阻碍他扩张领土的一个关卡，现在没了，他肯定是要立即赶来的。说罢，他笑的有些不自然：我在不在不要紧，魔王在不在可是很要紧的。

离门虽然只有几步，却因为这沉重而艰难起来。

如果一个人，大约是没法带他出去的，花泽道。

但我们有四个人。

对，灵幻新隆道，总之，轮流干活吧。

他们就这样一个个将影山茂夫撑起来，缓慢的、谨慎的、没有停歇的往光明处带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