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法师的弟子
给我们可爱芽芽的五百年前的生贺，爱你啦 @八音
林在整个魔法协会里处于一种不上不下的尴尬状态，资历太老，毫无建树，理当是爹不亲娘不爱那派，但老一辈对他又很客气。瑞克资质好，长相佳，气质端正，身高腿长，之所以倒霉催的被分派给了林当弟子，完全是运气问题——入门成绩他很优异，但老师完全是抽签选的。同学们对他的前途表示担忧，幸灾乐祸的同情一番，优等生瑞克便被送到了吊车尾的林手里头。
按说弗列威德家的血统理顺，也不该长出林这么个不上不下的硬茬来，偏偏他占了协会常任的一个位置，说到魔法，却半个也用不出来，出门竟然都是骑马——坐着位子也不嫌烫，把刚进门的瑞克好一顿调戏，便高高兴兴的把对方也扔上马背去，带着徒弟串门去了。
说串门也不完全，因为不仅是拜访，还要大大咧咧的吃喝，外加把可爱徒弟捞出来溜一圈，诚心诚意叫那些师兄师姐的代为教授。由此可见林虽然毫无志向能力，责任心和良心还勉强存在一星半点，不至于完全对徒弟放任不管，也因为这个，瑞克虽然时常跟不上对方的节奏，倒也不算讨厌这个老师。
考虑到魔法协会的老古董们个个眼睛长在脑袋上，竟然对林这个史上留名的废柴毕恭毕敬，瑞克只能把此归结于林给他们每个都暗中下了迷魂汤，抑或是他社交能力超强了……但不出门请人教书时，他这个老师又只愿意蜷在被子里，活像个大型洋娃娃，除了好看，没别的长处。
可好看的人总是叫人喜欢的，心旷神怡，瑞克被那副优哉游哉的态度折腾的冒火，也只好靠林的脸勉强平息。花瓶么，好看就是硬道理，从这点来看，林应该算是个顶级花瓶了，别人还学不来他那副坦荡轻盈的美感来。
魔法协会顶头那几个开会时，一张圆桌，十把椅子，有两个总空着，一个是给林的，因为他在睡觉，还有个是留给林的老师，算是荣誉交椅，因为他死了。
林偶尔睡醒了，瑞克趁机套话，也只是迷迷糊糊道：你说凯尔啊……
凯尔，同样是个上了教科书的名字，血统纯净，实力超强，经历传奇，死的也恰到好处。凯尔这辈子就收了林一个弟子，还没出师就死了，瑞克时常怀疑林如此交游广阔吃得开，也是有个好老师的缘故，相比起来，自己的确衰到家。
瑞克：为什么说他死的恰到好处？
林打哈欠：死的伟大死的光荣啊，挽天倾这活儿谁干都伟光正，更别提死在黎明前避开了后头利益分配……实在是死得巧死得秒！一般人很难把握这个时间点的。说完还鼓掌。
瑞克沉重的看了一眼心安理得享受利益分配的老师，不晓得该说什么好。
他算是听出林对凯尔这个传奇老师毫无敬意，还有点儿怨怼，不过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瑞克也是贵族出身，教养良好，其他不说，什么时候不该多嘴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林拍拍他脑袋：再说了，我也不是一个魔法都不会啊……
瑞克一惊，心想莫非自个这老师是藏拙？
只听林缓缓道：我还是会一个的。
瑞克：……哪一个？
林：你猜？
瑞克闭了闭眼，果断翻身下马，直接飞走了，留林一个人在马背上悠闲摇头打趣：现在的小孩啊，一个两个这么燥呢？
瑞克的魔法修行就在这种吃百家饭的状态下水涨船高，要说他也确实是耐操，经得起折腾，底子也好，才能在林这有一口没一口的教养下茁壮成长，即将成为新一届常青藤，水嫩新鲜。这点在林看他的眼神里尤其明显，仿佛在看一把多汁的大葱，又脆又白，瑞克开始还勉强忍耐，后头实在有些想夺路而逃。
林倒是很欣慰，和他那五百个不知为何交情不错的同僚们夸小弟子：你看我们瑞克，一表人才，实力强劲，还会做饭给我吃，实在是劳模中的翘楚，女婿中的精英啊！
瑞克的眼睛藏在镜片后，克制着一个雷球甩向自家老师的冲动。
林：哎呀你的手怎么在抖？
瑞克：冷的。
林：叫你不多穿点？语毕把自己围巾绕到了瑞克脖子上，分了他一半，还叮嘱不要走太快，容易扯到。
瑞克做人做事都很认真，林偏偏做自己都不认真，瑞克无可奈何，又不愿意挣开。
有时候他也问：老师，你就没点想做的事？
林掰手指：有啊，好好吃好好睡享受生活……
瑞克：我是说理想那种。
林眨眨眼：那真没有，开心就好。鼻尖冻得有些红，问他什么，都和打在棉花里一般无二。
瑞克只得追问：为什么？
林：你猜？
瑞克：……
瑞克飞走了，大雪茫茫而落，林瞅他的模样，像是看鸟振翅。
哼，他笑了声，小孩子。
后来恶魔从深渊爬出来，到处乱爬，瑞克作为新生代的有志青年，自然也跟着一堆老法师小法师出门打怪去了。林还是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瑞克不管是流血受伤的回来几次，他都是自得的煮咖啡，神情轻松，仿佛外头打生打死都无所谓。瑞克出门，他还要叮嘱：不要太拼命。
瑞克有些动容：你担心我？
不是，林道，你学习一下我的老师凯尔，这不是火候没到嘛，晚点再死，看好时机。
瑞克不想理他，径自出门了。
倒也记住了那句晚点再死。
他填了几十份保险，受益人全是林，考虑到自己那一家实在不用指望他带来的收益，还不如把赔偿金送给林养老，免得无人给他做饭。
世界仿佛也被分为两部分，咆哮的雷光同血的味道被隔绝在那个小木屋的外头，进了门，他就不是什么精英，还是个马背上的小弟子，今天不行还有明天，明天不行还有后天，反正林在前头坐着，要是累了，靠着睡亦无妨。
只是后头回来的愈发少，因为战况激烈，他的伤也严重，不想叫林担心。
那个圆桌旁头的位置也空的更多，老一辈也死的干净，瑞克看过去，往往一阵没来由的心悸，又想到林还在屋子里煮咖啡，才能松口气。
他倒不怕死，怕林老无所依。
虽则实际对方活着的岁月远超他，只看岁数，也算是个古董花瓶了，可瑞克总觉得他好像还很年轻，暮气从未降临，随时准备燃烧起来。那火的幻象在他梦中数度降临，带来同样空洞茫然的心悸。他也不记得打了多久，仿佛战争度过了一整个春夏秋冬，睁开眼就是魔力的回流和释放，身体成为一个精疲力尽的容器，可他还是没死，死不掉，因为林跟他说了，晚点再死，不到时候，他就牢牢记住。他一直是个好学生。
但这护身符也不能管用一辈子。
他自觉足够顽强，竟然撑到了战争的最后一刻，黎明前，从时间上看，倒是符合了林的那套人该什么时候死的理论。偌大的战场安安静静的，仿佛耗尽最后一口气，因为死的太多，血味儿反而稀薄起来，也可能是他躺了许久，已经习惯。瑞克自觉大限将至，想的竟然是，希望保险公司那一拨没有死完，至少有个人派发资金，不然十几二十张的表格，全白填了。然后想起来的就是那张椅子，接着是林的侧脸和红眼睛，有些温和的意味在。
因此林的悄然而至，倒叫他吓了一跳。
瑞克瞪着眼睛看他：你来做什么？那些玩意儿还没死完呢，你不会魔法，怎么可以来这里？
林不客气的蹲下身来，拍了他手背一下：瞎说什么，我明明会一个魔法的好伐！
瑞克顾不得开玩笑，生气的看他，以往用这招，林还是不情不愿的听他，现在却仿佛失效了。
瑞克忽然有些慌乱，像是什么让他不明白的事正在发生：你到底来做什么？
林：你猜？
瑞克吼人了：不要开玩笑！
林状似委屈的眨眼：你这人怎么不尊师重道的？
瑞克想我要不是尊师重道，外加没有力气，现在就要起来打你。
林忽然又说：叫声老师听听？
瑞克：你发哪门子疯？
林：听话，听话啦。
哄孩子似的劝诱，见瑞克不愿意，又耸肩：算了。
他忽然道：我那个老师，你晓得，就是凯尔，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表面功夫做得好。我收你的时候就想，做人不能这么禽兽，得有原则……可现在一看，还是不地道。因为你，嗯？还是蛮喜欢我吧，你要是特讨厌我，那才算是有原则。凯尔也是，他要是更人面兽心一点，我也就不至于这么累。
他的神情忽然像是变了个人，那些懒散和轻盈忽然褪色枯萎了，瑞克梦中的火在他身上烧了起来。
瑞克想要说点什么，因为林太奇怪了，现在太奇怪了，可他只能梦呓般道：我不明白……
林笑了笑，拍拍他手背：我那时候也不明白。
我只会一个魔法，林说，只会一个，但不是我想这样的，因为这个魔法的力量太庞大，太霸道了，以至于它不能允许修行的人学会其它的。我那时候多年轻啊！年轻，有天赋，长相好气质佳，实在是一张主角脸。可凯尔那人渣怎么讲的？偏偏只教给我这个，美名其曰，救世主，你说我一个大好青年，恋爱不谈，公款也没享受，就要救世，我救谁啊？我谁都不想救。可没办法，他是老师，我是弟子，我得尊师重道嘛，我就学。其实学这个无所谓啊，大不了当个底牌，可凯尔更厉害，教完了我这个就去死了，我怀疑他是故意的，他一死，我就更不好意思改行了，这叫道德绑架晓得伐。所以等我见了你……你和我那时候真像啊，一样的年轻，一样的天赋，我想你运气好差，下下签，不然怎么分到我手里做救世主二号?我就不管你，带你随便学点魔法，那些都是二流，我这才是一流，也不管你，人生在世应该积德，不造孽，谁知道你还是那么喜欢我，怪我太有魅力，没办法。
那些人，他笑着说，都以为我是个保险，供着我呢。我还想着，到时候我偏偏不救世，反正你们都死光了，能奈我何？
瑞克想，你别说了，我也不想听。
可林还是说，没办法啊，我要是不当这个救世主，你不就死了？你尊师重道，我也爱护徒弟，这才是佳话。
瑞克想，我不要什么佳话，我要你活着。
林温柔的拍拍他的手背：瑞克，恭喜你，你出师啦。
瑞克顽固的说：我不明白……
不明白也没关系，林轻柔地说，你总会明白的，因为你是我的弟子嘛，我以你为傲。
那火从他的指尖烧了起来，将整个世界都笼罩起来，火中是死，死后是涅槃，但这火也是温柔的，是没有温度的，它是一股冰冷的火焰，安静的在他胸膛中席卷。瑞克轻轻握过去，只捉住虚空。而后在火中，世界再次诞生，它超越了传奇级，迈向了一个未知的领域，但瑞克知道，这个魔法是不可能再现的，因为魔法师并未教给自己的弟子——瑞克忽然在这寂静的、没有啼哭的新生中知晓了林的神情，隐约明白了那股怨怼，悄无声息的烧着，因为那火曾在林的心中燃烧，现在也在他的胸腔中顽强的存在，并不熄灭。他终于完全的成为了他的弟子。像是所有神话中弑父的神灵，在旧者死去的那刻获得了整个世界。
再后来他走进塔顶，圆桌周围的人重新聚拢，一度死去的人重新复活，但那椅子依旧是空的。他们心照不宣的围坐着，将它空出来。
瑞克凝视了它一会儿，坐了上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