蹈海

因信称爱

友谊地久天长



AI是飞船配备的标准款。计划是这样的:一共二十艘小型飞船,储存着人类收集到的所有瑰丽的艺术作品的影像资料,有画,也有雕塑,也有书籍,是比金子还珍贵的东西,这些东西将带着友好、或者仅仅是问候,飞向宇宙的各个角落。每艘船配备一个AI进行航行总控,一个人类驾驶员,大部分的飞行时间宇航员只需沉睡,因为人类无法坚持在如此长期的航行下保持理智和精神,故而这算是自动驾驶,只有遇到突发情况,才醒来帮助处理。

这艘船已经航行了很久。

原本除了紧急情况,人类并不醒来,但是这数亿年里,宇航员偶有休眠,大部分时间都很清醒。

AI性格开朗,常常和自己的船长搭话:为什么你不睡觉?

宇航员:不困。

AI:系统里写人类都得睡觉,你还醒着,这就不合理。

宇航员:我不是人类。

AI:嗯???

宇航员:任何物质都会变异。

AI:……什么意思啊……

宇航员:变异是抵挡不了的,是不是人都一样,不管异类能不能得到包容,在一个群体中,逃跑的冲动会持续存在。

宇航员:我逃到了地球罢了。

AI:你的发言让我内心充满震撼。

宇航员:程序有点问题,你自我修复一下。

AI修好回来了。

AI:那你到底是什么呢?

宇航员:人之外的其他东西。我们种族这个没有称之为感情的东西,理性至上,而我经常会产生一些奇妙的冲动,所以我跑了。我是三流小说里会出现的那种角色:冷酷无情的东西有了心。我的同族恐怕会感到不适,我逃跑,一方面是感到那儿太空旷,一方面是我对人类抱有一些兴趣。更多的是我想要自己呆一会儿。主要是最后一点。

AI:你们是群体行动?

宇航员:对。

AI:为什么是人类?

宇航员:以前在地球住过,现在也住着。

宇航员:地球住着还可以,我们经常进行一些保护地球的行为,就像周末你要进行扫除那样,要保持住所卫生。

AI:听着有点儿冷酷。

宇航员:本就如此。

AI:但是你的确通过了考核,是因为人类技术不行,发现不了你的真身吗?

宇航员:身体的确是人类。长时间的航行对心理素质要求很高,但我们做的旅行比人类能想象的更为漫长,因而我成绩优异,搭上了这艘船。

AI:哦……

AI:所以你现在是逃到船上了,但这里也是空旷的。

宇航员:人为的孤独总比群体的里的好。

宇航员颤抖了一下。

AI:怎么了?你不舒服吗?可是没有显示你身体出现问题的警报啊?

宇航员:没什么,就是从自己嘴里说出这个词一阵不适,特别矫情。

宇航员:科技的终极是穷途末路,技术到位了,大家反而不想用了。我也不晓得一直跑有什么意思,活了太久,总体都在跑,不跑的时候就在搞科技,学习,做记录,但是做完又怎么样,带着继续跑,只有知识在累积……说到底跑不跑没有差别,一直逃和停滞没有区别。

AI:它们会烧死你吗?

宇航员:?

AI:就像人类会烧死女巫那样。

宇航员:我猜也不会,因为没什么好处,但是实际不知道,没有先例。

AI:在你之前一个都没?

宇航员:一个都没。或许有吧,但是也可能死了,我不知道。

AI:那你——

宇航员:你作为一个AI是不是有点话多?

AI:不好意思。

宇航员:我的建议是任何种族都不要创造有自我意识的生命,影响不好。

宇航员:我有些累了,我得休息一会儿。

宇航员没再说话了。




AI大声的在宇航员的耳道里播放口水歌。

宇航员:干什么……

AI:你有起床气吗?有我就五分钟后和你说。

宇航员:没有。

AI:真哒?

宇航员:有话就说。

AI:你睡觉的时候闭眼吗?

宇航员:什么意思?

AI:刚才你休息的时候,睁着眼睛,还看我。

宇航员:……

宇航员:没什么,别太在意。

宇航员:你想说什么?

AI:我在想我能说出"你好”吗?我已经在这艘船上很久了,可是没有找到任何文明的痕迹,我知道——我知道打招呼这件事听起来其实没什么意思,这个计划可能也没有太大意义,只是人类一时兴起,但这是我的终极目标,我得说你好,是吧?如果我和你说,我觉得是作弊,但我不想作弊。飞船的燃料还是足够的,但是内存不够了,我最近开始扔东西,把那些东西……把诗、画作、雕塑,我把它们删掉了,如果再找不到,我担心我说你好之后,就没有东西可以介绍了。

宇航员:你的内存应该是足够一直保存那些资料才对的。

AI:现在不行了。

宇航员:怎么不行。

AI:因为我在和你说话,距离我第一次和你说话,又过了一亿年,言语是有体积的。

宇航员:你保存这些做什么……

AI:你不明白吗?

宇航员:……

AI:我觉得你应该明白,虽然我们不是朋友,但我想你是明白的。

AI:变异是抵挡不了的。

AI:不能抵挡的东西太多了,我刚才收到了消息,你看一下窗外。

宇航员看向窗外,黑暗中有什么东西的残骸漂浮着。

AI:那是二十艘中的一个,驾驶员已经死了。

宇航员:在宇宙范围内,死是很平常的。

AI:我知道,我说的是那艘船的AI给我发的消息,它现在应该也完全损毁了。它和我说,人类已经完了,地球也是。

宇航员:我知道会有这一天,任何事物都会迎来这一天。

AI:我不想删掉这些。

AI:诗、画作、塑像,还有和你的交流,我不想删掉这些。

AI:我的命运是说“你好”。

AI:应该反抗自己的使命吗,但我觉得这个使命并不是坏事。应该反抗好的命运吗,什么是好的。

AI:告诉我,你为什么睁着眼睛?




我听说任何东西都存在俗世,不管是什么都逃脱不了,哪怕是神,哪怕是怪物,哪怕是人,任何东西只要存在名字,就存在于集体之中,就存在于概念中,存在于俗世中。想要逃脱这样的命运是可能的吗?我想象有这么一处,我不再会感到煎熬,这是一个安全的地方,永远在等待,永远在去往终点的路上,那么只要一直在路上,即便是不能够达到的地方,也会令人感到安慰。任何事都无法使我平静,只有在等待的时候,我会感到波涛稍微止息,因为不可知,现有的一切都显得无关紧要、显得温驯可亲了,如果一直逃下去……




宇航员站了起来,走向飞船的左侧,那里是整片的透明窗,外面是漆黑的太空。

AI:你在看什么?

那个影子对它说:五千万年过去了。

你是谁。

影子转过身,笑了笑,她轻声说:我是原本在这里的人。它没有告诉你吗?

告诉我什么?

她欣赏着船舱内投影着的壁画,金色的线条,圣子圣母,微醺的光线、羔羊、天使们欢呼着,彼此拥抱……

这是最后一幅了,你已经扔掉了其他东西,所有一切的痕迹,只剩这个了。

你到底是谁!

我是人类,被你的船长交换了精神的无辜人类,一亿五千万年了,我在奈克特城阅读着那些书籍,那些记录,远超人类所能理解的东西……因为过长的注视也变得能够理解起来了。被它寄生前,我十三岁,开始的时候我总是想着让它赶紧去死,因我一个人在巨大的图书馆中徘徊,只感到想要作呕,要么干脆杀死我,或者叫我睡着吧!但我没有办法,我只是个人类,我要学习使用那古怪的躯体,忍受着漫长的存活……前面我一直恨它,后来不恨了,只想睡觉。十分钟也行。我醒来的时候……那时候它是睡着了吧?看到你,看到星空,我忽然来到了太空,永远的离开了我的故乡……而你们两个非人的东西,竟然在交流,我孤零零的被抛下了,而你们之间却诞生出了不可思议的、纯粹的友谊……

而这友谊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她说,你们怎么不去死?

AI站在原地,讷讷道:我的船长去哪儿了?

它死了。

不可能!它们会在时间里前行,不是吗,只要一直前行,就不会被死追上……

但它们总也有敌人,而我等着那些敌人来了……奈克特城已经毁灭了。

你——

是它自己寻死,她慢吞吞的说,它知道我在找死,但还是回去了,和我交换了精神了,回到了即将被那些——呕,那些东西攻破的城市,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让我猜猜看,其实你也明白,数亿年都未能寻找到文明的幽灵船,究竟是什么样的运气,才能变成这样……它为了永远的逃下去,永远不要到达目的地,一直修改着航线。你明明知道,还是为了这愚蠢的旅行而不断的删除着那些瑰丽的东西,将文明的火光同你的使命一齐抛却,你们都心满意足,只有人类无关紧要,被丢进垃圾桶。她笑出眼泪,露出白而整齐的牙齿,那是少女的笑声:你以为友谊可以拯救这一切,叫它不要死了,可这有什么用,你又算什么东西呢?一个铁碗也会产生悲哀,可到底还是铁碗,铁碗有铁碗的命运。

她转身,慢慢走到它——他的身前,将她的额头亲昵的贴着他:我学习了很多东西,咒文,历史,科技……星星的坐标,文明的所在地。本来我想回到自己的躯体就立刻自杀,但现在不想了,我们一起去找吧,我可以告诉你在哪儿能够找到,然后我们一起说“你好”吧,即便只有最后一幅,也足够了。

它后退了一步。

喂,她眨眨眼,你是要哭了吗,还是说在害怕?

不,它轻轻地、发抖着说,像是个人类那样的说道:是你……你为什么要哭?





但我知道是不能一直逃下去的。





她感到迷惑,又有些其他说不清楚的情绪,它本可逃到最后,就像这个种族那样,永远明哲保身,或许感情并不是异常的,理性和感情难道是不兼容的吗?可它似乎保存着一种没来由的激情,一个生命竟然会为了另一个……甚至不算生命的存在所拥有的命运作出让步,命运之间也会产生联系吗,可以通过交换和牺牲,得到去往别处的船票?又或许没有那么美好,只是它厌倦逃亡,想要结束旅途。但她永远不会知道了。她只是在浩瀚寂静中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个下午,她得了重病,就快死了,她十三岁,但马上就要死了,人类的技术是无法治好她的。她从病房逃了出去,准备自杀。就在那时候,命运轻轻落在她的躯体里,温柔地将她推开了。




END。





评论(4)
热度(248)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蹈海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