蹈海

因信称爱

巴别塔



疼痛像是一道光炸开,变红,变蓝,变紫,变绿,五彩斑斓的,他疼的脑仁几乎要炸开。但是暂且还不能管这个,于是他按耐住,站起身,去寻他的朋友。过去他许多次跟着露基梅德斯后头帮他打下手,不是没见过台子上那些写了各类公式的纸,一片一片,雪花似的,现在想来对方是全然不怕他们见着,村里长出的小孩子哪里看得懂这些?他爬起来,站过去,然后使用魔法。

他自个其实也想不大明白,人失去半边身子怎么还能爬起来继续去质问?因为血、因为泪,因为爱……总是因为爱。

露基梅德斯的眼睛冷冰冰的注视着他,他感觉在这颗深蓝的瞳仁里自己完全是个死人了,且正待梳洗干净,扔上对方的解剖台。说来好笑,西昂干不了这事,绝不愿意为了露基梅德斯去干这杀生的事,心肠软,反倒是他,曾经捉了小鸟兔子送给年长者,以期换回温柔的微笑和赞许。风水轮流转啊,克莱尔想,也不是,约莫是天道好轮回。

而后啪一声,世界陷入黑暗。




这事开始前他隐约有些预感,他有着那种野生动物的直觉,对于不幸的事,总是有警示提前到来。对于父母早亡的小孩这多少是必须的,奈何露基梅德斯笑的太过可亲,又太过柔软、无能、有着一种对他们的依赖……过早的将一种责任交到了他们手上,以致于让克莱尔同西昂双双忘记己身还是孩童,万不能和成人世界比拼心机。话又说回来,露基梅德斯着实不像也属于那个世界的人,克莱尔抱着一种乐观的耐心,期望事情不至于一路往坏的方向发展,事实证明,露基梅德斯哪个世界也不属于。

对方只待在自己那儿,一个人,总是一个人。

挫败。

等他从黑暗里回神,发现自己完全变成了自己旁观者,又再许多年,看着自己陪着的这对父子上演反目成仇的戏码,心里还是不大甘心。或许是自己笨了点罢!他不止一次这么考量,理解不了那些算法公式,也难以理解露基梅德斯的心。哪怕他现在就住在对方的心里头,也不行。

西昂倒是足够聪明,同样不行,好几次他试图在二人交战时敲露基梅德斯的门,对方也完全不应他。

我觉得有点儿吓人,他说。

什么?露基梅德斯道。

你想啊爸爸桑,他认真的焦虑着,我身上现在是你的手,西碳现在身上是我的手,我怎么想,都觉得尺寸肯定不和嘛!

露基梅德斯一听,似乎也深以为然,立即道:那不如我把西昂的手砍了安回来?

克莱尔斩钉截铁:不行。

那你又和我提,露基梅德斯在心中朝他翻了个白眼。

克莱尔再次感到挫败:我这是找话题,是聊天啊爸爸桑,我一个人在这也很无聊的,除了黑还是黑。

正常,露基梅德斯坦然道,因为我心狠手黑嘛,别介意。

克莱尔一阵无力,转念一想,这理当也是他的心。都是黑暗,都是荒芜。找不到镜子,逐渐的,也找不到自己的面孔。




西西里消失的那个下午他按例去露基梅德斯家中作客,这里总是不会拒绝他的,然后他就捡到一个哭的几乎昏死过去的男人,一个因为饥饿哭泣的婴儿。克莱尔不知哪里来的镇定,先是找了食物加水化匀喂了西昂,接着把露基梅德斯扯起来带去浴室洗脸,换衣服,带去床上睡觉,接着再收捡那些因为痛苦而碰碎的器具们。他非常耐心,非常冷静,许久之前也是如此,被这个家所收纳。一个孤儿。

失去。修复。收容。

他熟稔于心,像是一个平静的裁缝,木架上挂满了破了缝的帽子。

露基梅德斯总是对他很热情,因他虽也不能理解,却乐于同他一起做实验,仿佛他明白,仿佛他理解。后来对方醒来,他自觉担起一个责任,支撑一个过于脆弱和天真的魂灵,依旧是那样热情可亲。只一点,他想,露基梅德斯的神情……他做那些事,再也不感到快乐,而是一种深深地厌憎和恐惧。年长的男人总是在微笑,掩盖着,像是一缕黯淡的光。太迟了,他应该早点发觉的,即便那没有用。他应该。

你也只是个小孩子罢了,克莱尔君。露基梅德斯提醒道。

可怎么会呢?他的手上拢着两个年幼的魂灵,尚未被这个世界所了解,也不曾了解这个世界,露基梅德斯也不过是通过那些晦涩难懂的文字去触碰它。他曾从王都一路流浪到这个小小的村落,露基梅德斯呢,他也是吗?那个世界似乎并未在他的心里留下痕迹。可没有西西里,在这颗心的深处,除了黑暗就只有黑暗。如此贫瘠。

他应该。克莱尔在黑暗中一次次重复的想道,他应该。




他杀过许多人。这双手,这具躯壳,更多的时候杀的不是人,是朝生暮死的魔物们。露基梅德斯对他们其实不感兴趣,他知道,既然如此,这一切究竟有什么意义?对方或许是忘记了罢,把西西里,把奥利吉尼亚……也因此日渐不再同他说话,像是要把旧日翻篇。都过去了。

西昂。

他的朋友,日日夜夜在寻找他、救他的黑夜里徘徊。他只是注视着,只能注视着,他同样有血有泪,只是这蓝色的光芒挤不出那些。有些时候他干脆想睡过去算了,反正也出不去,也没人进来,也没人叫他的名字,时日渐长,他怕自己会真的将自己当做魔王了。

至于魔界,也并不很好,露基梅德斯只是造出了它,却并不关心。他扔掉它恐怕也像扔掉一个罐头般轻易。

在这日复一日之间,幻梦总是轻易来到,像是垂暮者易于回想过去那样,他小心翼翼的将好的部分拿出来回味一下,好歹撑下去。我要杀死你。他甩开这个念头,想他们三个一起煮蘑菇汤。我要把你放上解剖台,看看你的胸腔之中藏了什么,看看你是谁。克莱尔愤怒的坐起来,轻声说,走开。

而后又是黑暗。总是黑暗。

最后一次是西昂快来的时候,露基梅德斯总算把他从记忆落灰的角落拎出来,轻快地对他道:他要来了哦!

克莱尔有气无力:我知道,我看得见。

令人欣悦的重逢啊,露基梅德斯喜不自胜。

好了爸爸桑,他用哄小孩的语气道,别对西碳太过分啊。

短短一瞬,露基梅德斯的心闪烁了下,太快了,不属于他们任何一人。我要杀死你。克莱尔想,真的吗,你真的这么想?小孩子。他们两个一起去找枝桠上的鸟蛋,为了给西昂加餐,露基梅德斯体力太差,不多时就开始气喘吁吁,但是并不喊累,而是咬着嘴唇继续走。想要打败什么,能够打败吗,能够越过吗,像是每一个过去。西西里。后来鸟蛋没有找到,他有些挫败,可是听到对方叫他,他回过身,看到露基梅德斯兴高采烈的从树根附近拢起一捧蘑菇,根茎光滑,沾染露水,汁液覆盖在对方的手指上,闪闪发亮。露基梅德斯笑了,说,好啊,我保证不会太过分。




一千年。

西昂问他的时候总是欲言又止,他说,睡一觉,只算是睡过头。他不曾吐露他一直醒着,一直,一直,一直。像个幽魂,被束缚在一块将他抛弃的土地上。他笑着说,没关系。他总是原谅一切。

后来他们一起去异国他乡旅行,事实上,这世上的一切于他而言都已是异国他乡,他变成了一个永远的游子。再也没有靠岸的机会了吗?克莱尔知道其实并非如此,他还有朋友,还能开始新的世界,从停滞的岁数再往前。那么缺损的呢?永远缺损,永远失去,永远不再来。他握紧手,那是一只不属于他的手,养尊处优,只有试剂浸染的颜色,干不了重活。蘑菇的汁液覆盖到指尖。它将永远是不合尺寸的。痛楚从那里传来,从更深的地方,一直。像道闪电,将他困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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