蹈海

因信称爱

我发现我哥可能是主角

亲情向。




在我年纪还很小的时候,我就发现我哥可能是主角了。后来我反复思考,为什么会是我知道这件事呢?于哥哥而言,可能也是一无所知,生活在生活中,不像我,我是生活在他的生活里。我很聪明,这可能也不是因为我自己,可能是创造这个故事的人叫我这么聪明的,又聪明又优秀、体贴、时常自我疑虑……一种不受控制的东西发生在我身上,意即我并不属于我自己,我在这里,百分之九十九是因为我哥在这里。在意识到这点之后,我更为关注我哥,我想他势必要事事逢凶化吉的,否则该怎么继续这个故事?但睡梦里,还是怕第二天一醒,抑或是梦中,我便随他一块儿死去了。

我甚至开始怀疑连我知道我哥是主角这件事,也是这个世界故意透露给我的了。

我哥是构成我世界的基础,这大概是我内心最最朴实毫无造作煽情的一句话。

当然要是我哥知道,估计也不会信。我还是希望他别知道比较好……当一个超能力者,且,一个身为主角极度强大的超能力者,心理压力势必很大罢?我是不愿意叫他又烦恼的。我哥真的很强,别的小孩气球卡树枝上还要寻求帮助,我哥就完全不用,轻轻松松就能给我拉下来。小时候有次,甚至还在一群小孩面前表演徒手漂木,我在旁边站着,心里万分紧张:怕我哥当晚就被政府的人拉去切片研究了。

但是没有。没有小孩觉得这事不寻常,甚至有家长和我的父母谈起这件事,也是轻松过去了。在超能力这件事上,他们表现出与学习不同超乎寻常的宽容。

我总觉得不大对劲,但我是个配角,为了生命安全,我觉得我还是别多问算了。

后来我开始练习弯汤勺,我想,我和我哥年纪相差不大,他未来势必要遭遇大大小小的事,我要是什么都懵懂,怎能跟得上。半分又是怕拖他后腿。弯汤勺这件事傻不傻呢?说实话我觉得真的相当傻,就连我自己开始做的时候,弯一会儿,看着自己在一堆汤勺前头挤眉弄眼,都觉得自个儿实在是天字一号的弱智。后来我就自我催眠:毕竟这是个幻想世界,弱智也不算个事,中二同样,但凡你强,可能最后都能算作是萌点了。

萌点这词是我的同桌告诉我的。我不看漫画,不听音乐,不看连续剧,每天除了读书写作业弯汤勺什么大事都没有……同桌说我活的没点人气,倒像个机械。我有礼貌的同她多说几句,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解释:这要如何解释呢?主角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哥,其他人,是万万不能体会我的烦恼的。但多亏了同桌,我多少掌握了一些关于世界基础的知识。

同桌转走前问我,影山君对未来就没有半点遐想?想做什么?

我想,我能做什么,我的天职不就是主角他弟嘛,负责引发剧情吧。

但我还是说:应该要做个优秀的人吧。

她朝我笑了笑,在那个微笑里,我突然有点惧怕这句话被成功解读。我能怎么办?我当然是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我得是个优秀的人,我未来出现在这个阅读故事的人眼里时,也必须是个优秀的人。优秀是我的设定罢!但回首自己这样过了十多年,结果也没能搞清自己是谁,我多少有些颓丧。

在我更小一点儿的时候,我哥的身边会突然出现一个解说的声音,开始我以为是幽灵缠身作祟,后来一琢磨:我哥旁边出现幽灵这事本来就挺魔幻的,基本不可能。我不懂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只好先记下来,从那些话,我知道了更多的事……有关我哥的未来,他会发生什么事,遇到哪些人,受什么伤……在他沉到海里的时候,什么叫他坠落。故事截取了他的回忆,向故事外的人展示着他是怎样的人,可那也只是他的一部分,在他们所不能见的地方,我一直注视着。他们看到的我哥是片面的,我所看到的我哥也是片面的,到最后,两者都不能够完全了解他……只是猜测,勾勒一个幻影。

我哥的幻影是什么样的?在那些提前出现的回忆旁白里,我仿佛能够捉住它。可它谁也不属于。

我也从来不敢问我哥,知不知道自己是主角,这句话大约是个魔咒,一旦从我的口中说出,就会变成现实,变成叫公主从安眠里醒来的咒语。她起身四望,城堡已然成为废墟。后来我们一起站在墙壁那里贴着后头,我已经比他还高了,我的成绩优异、为人处事都体贴,而我哥因为曾使我受伤,依旧在努力控制自己。他一点儿都不像个主角。他也不知道,在他失去控制的时候,在他头次不认得我,而我失声注视他的时候,我心里突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轻松:这种气泡似的轻松和一点儿感伤混合在一起,变成一种叫人困倦的灵药……我想要是我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兴许还能活出快乐,现在我举步维艰,不敢不优秀,也不敢比他更优秀。要是不看着我哥,我会怀疑自己的存在与否。

而他,他未来必定要遇到许许多多人,每个都要从他那里分去一点关爱……我知道所有这些事,唯独不能明白自己能够走到哪里。总有一天他会意识到自己的优秀,一个主角的优秀,而不像我,一个凡人的优秀……而他现在依旧一无所知,爱我关心我,全然不明白他的手,会成为怎样一把刺入我心脏的利刃。别家兄弟只是争着闹着,可我和他,我们从来不打闹:我于他而言很重要,他于我亦然,就因为这个,我才感到害怕。可他依旧什么都不明白。

一个难以言明的幻觉出现在我的心里,抑或是征兆:我感到自己正被他的温柔所杀死。

至于叛逆期,我想,可能我下辈子才能有。我哥倒似乎也并未经历这个,他做什么都悄无声息,令人无法察觉,叫我怀疑自己对他的了解也都是我杜撰出来的了。通过那些解说和画外音,我觉得我了解他,可能比他自己还了解自己一点。可这又有什么用?我们依旧是彼此无法完全亲近的兄弟,我在和他逐渐长成全然不同的人,他所遇到的人,产生的影响……我知道,却并不能改变,也不能收拢。

后来我想,我连自己都可能不大了解,说是本末倒置,也不大完全:他是主角,掌握了这世上数十亿人的生杀大权,在他干净细长的手指上,在他全然无知的胸腔里:一把秤若隐若现。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危险,这样无辜,又这样让我恨的牙痒。

可与其说恨他一无所知,倒不如恨自己什么都知道:毫无用处的全知。

我又是哪里来的冒牌造物主呢?倘若窃取了秘密的果实,大约也是要遭报应,我日复一日的想,看他时,也只觉得想要远离。

被爪带走时,我多少有些感到滑稽和想笑:世上居然还有敢于打主角的人,可预想的是,他们的下场大概不太好。但另一个想法不期而至:要是我哥不是主角,那该怎么办,如果他不能事事逢凶化吉,我要去何处寻他的影子?我的人生延续到现在,真心实意感到害怕的从来没有,一种没有道理的念头叫我相信自己万事都能解决,因为我哥是主角,而我是他弟弟,我须得做的最好:倘若我真的无计可施,那必定是凡人的无计可施,到那时候,我哥当然会来找我。在我心中他那个比我还矮点儿的背影,倒是世上最坚不可摧之处。

那时候我首次尝到了恐惧的滋味儿,它像条冰冷的蛇,从我的喉管里滑了下去。

我曾觉得要是自己拼了全力,或许有朝一日也能抽到主角签,可现在我想,那都无所谓。我只是希望他不要走得太快,远也无碍,不要叫我跟不上去。无数的故事里有无数主角,可我哥就一个,我想,我能怎样?我一直在想。我想不下去了。

但他的原谅和到来一样不期而至。

从那里离开,回家的路上,我们两个都没有说话,可我知道,只要我回到家中,他照旧会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温柔待我。我哥真傻啊,连自己是主角都不知道,只晓得顾着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我更傻,连这也不能明白。那把汤勺躺在我的衣袋里,像个冰冷的秤,称取着我的感情。我想起在我更小一点儿的时候,在我刚知道我哥是主角,而这世界是个故事的时候,我看花也不像花,树也不像树,人和太阳,椅子与鱼骨……一切在我眼中都失去了形状,变成无数黑白交错勾勒的物什,我低头一看,发现自己也变成一堆线条,吓得叫了起来。我哥可能从来没见识我那样失态的喊声,慌张的跑过来找我,他只比我大一岁,哪里有什么安慰的办法?本来就嘴巴笨,再者,也不能和他说实话。我说哥哥,那是什么,那是什么,那些又是什么?他没有问我怎么回事,也没有觉得我的问题古怪,只是耐心的告诉我它们的名字。律,那些是花,那些是树,那些是人和太阳,椅子、鱼骨……我的双眼中,一切都融化成模糊不清的灰色,但在他的声音里,和它们一起,我得到了形状。




END。




评论(1)
热度(425)
  1. 共1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蹈海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