蹈海

因信称爱

徘徊将何见



小师弟是我从杜康村捡回来的。

小师弟是个有故事的人,这点准没错。我不过是路过,见他一人打十人,好一副热心肠,身手招式也是有模有样的,全不似无门无派的混乱。我临时起意,大喊一声也加入战局。其实我自个身手也不怎么样,成日养花养草的,什么都干,只不干正事,但怎么说,也得比个孩子好些罢?谁知待我入了战局,小师弟却被当头一棒似得呆站在原地了,一双大而亮的眼睛直瞧着我,瞧得我浑身发毛。

这头陕北十三雁还虎视眈眈,迫不得已,我只得解决了他们再对付小师弟。

等一切办完,我送走了史刚又送走了小姑娘齐丽,这才得了空去关怀小师弟。小师弟这时还不是小师弟,大名谷月轩,我虽然武艺上无甚可看之处,交友却很有一套,没多久他就被我套出话来,漏了底。

说是养他的人去世的早,此人也不是他亲娘,临终前才说他亲爹早死了,亲娘上吊了,家里也走水烧的精光,她一人抱着他跑了的,他自小独自生活,近日才出来行走江湖。瞧瞧,这才叫做日后大有作为者有的身世。但等我问他怎么在这儿的时候,他却一愣,支支吾吾的讲不出来。我瞧他生了一张正气又仁义的面孔,现在急的沁出汗来,忍不住笑:你该不会专程在这儿等我的罢?

话是玩笑,谷月轩却笑不大出来,神情更是尴尬了,弄得我也跟着尴尬起来。他那眼睛不安的在我脸上徘徊,却又不止是不安,千言万语,欲言又止。我在心里禁不住数了遍,实在也想不出在哪里同他见过,就算见过,显然也没有他眼里头能写三本书的复杂情绪所有的故事。但我性子一向如此,人家不说,我也不问,只道我也去洛阳,他要愿意,可以同行。

谷月轩眼睛更亮一些,一字一顿的说愿意。

我看他那样子真有点吓人,两个字,说的把一辈子都许出去似的用力。




进了洛阳,一杯酒的功夫,谷月轩便又被我扛回了逍遥谷。其实我瞧着那酒就不大对劲,奈何没来的及开口阻止,小师弟就一脸决然迅雷不及掩耳的灌了下去,他倒了,玄冥子就在那笑,笑的那叫一个刺耳。我道:师叔,别笑了,你笑的一点新意都无,我听得都要厌了。

玄冥子好像被我噎住,顿了一顿,又开始笑。连带着他原本准备好的报复性言论也被噎的没声了。

我把谷月轩扛回逍遥谷,师父倒是没说什么,反正我捡荆棘回来的时候他也是若无其事的接下来,我事后经常觉得师父大概是看我压根继承不了谷内武学,这才兴高采烈的接了下家。谷月轩喝了药,在我的床上睡下来,脸苍白,我瞧着很有些像是那只我从前养过的鸟。它被我捞回来的时候就已夹断了翅膀,醒了也不啄人,只是见谁都用警惕的小眼珠儿打量,养了很久,才终于失去戒心,由着我玩它的羽毛了。

我和师父在房外站着。

我道:谷月轩,这名字,师父你是不是感觉有点儿熟悉啊。

师父抚须,给我讲了段大侠英勇就义的故事。

他眼角还带点泪光,大概是追忆故人。

我道:既然人家不愿意讲,许是不知道,许是知道了,反正既然不主动讲,咱么也别急着认亲。给人留点私人空间。

师父虽然觉得我在武学上不成器,处了这么多年,却很依赖我的生活处理能力,我时常觉得他像个孩子,希望他永远都不会再老。见我这么讲,他也应允了。

我们一齐回到屋内。

谷月轩已经醒了,正睁着那鸟儿似得眼睛看我俩,不知是否我的错觉,眼眶还微微湿润。唉,这么大个孩子独自走江湖多不易呀,怪不得见谁对他好,都跟亲人似得。我虽然也无父无母,却有个待我如亲子,疼惜我如疼惜眼珠子的师父,跟他可不一样。也因为那眼睛的印象,叫我禁不住伸手上前摸他的头发,给他顺毛。我说:你现在技艺不精,功夫还不够走江湖的,愿不愿意拜在我们逍遥谷下呀?

原还拟了许多劝慰的说辞,他却一口就答应下来。

就连改口茶也敬的无比自然,一口一个师父,叫的比我还顺。

谷月轩就这么变成了我们的小师弟。




一开始我不放心,他去哪儿我都跟着看看,厨房里碰上荆棘,我还没来得及给两头都介绍一番,小师弟就一个箭步上前抱住了荆棘。看那手臂颤动的模样,大概抱的十分之紧。荆棘一脸扭曲,看向门口的我,我忙给他做口型:别动手,别动手!

刚来第一天就被同门揍哭,很不利于门内团结。

小师弟抱着不撒手,深吸口气,情绪闷死在了荆棘肩头:阿棘。

我心道:呀,还很会套近乎嘛,有前途。一边继续做口型:别动手,别动手!

荆棘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小师弟,最后还是头上一把刀——忍了。

我很欣慰,有种孩子终于长大了的甜蜜。

小师弟不愧是个有故事的人,虽然刚失了态,事实证明只是一时不慎,很快又调整好了态度。他跟我一块儿于杜康村游荡时便显出春风化雨的态度来,此时更是对荆棘又温和又得体,荆棘自小长大,惯于面对一个有时不大靠谱的师父,和一个永远不靠谱的师兄,此时见了这么个与众不同的师弟,竟然也被唬住了。我瞧着他们俩兄友弟恭的往外走,忍不住笑的发抖。

由着他们去交流,我又回房摆弄我的花花草草,接着研墨写信。我房里摆着许多东西,大半都是朋友送的,我朋友实在很多,人虽然各异,同我感情好了那也是一样的好。我不爱练武,也不爱参与江湖事,偶尔去四方走走,全靠这些人照应。

写完了,我把笔搁好,去给小师弟收拾屋子。他初来此,虽有空屋,终究没什么人烟气,我把自个屋里的物件挪了一些进去,这才看起来像点样子。

等一切事毕,也到了日落黄昏,用饭的时候。我从小师弟的新屋子的窗那儿往外看,谷外暮色沉沉,照的林叶也烧如血色,这景象我看了许多年,早已打定主意今后也要看许多年,如今站在身旁的人又添一个。我想起几日前在杜康村初见小师弟,我在林叶间看他出拳,他虽见我后收手的快,我看的却很分明。那招式同拳法,明明白白是逍遥谷的套路,这么套冠着绿林汉名字的拳,打它的人却是正气凛然。世事难料,福兮祸兮,随它去吧。




接下来的事倒也按部就班,师父把该教的都教给了小师弟,他也勤奋,每日练完功还去劈柴扫地,搞得被他一开始蒙头关怀的荆棘也软化下来。荆棘这孩子我看着长大的,本来就嘴硬心软,这下更是上了心,嘴上说的坏,倒也真的把小师弟当师弟看了。

本来一切都好,只是我夜里去小师弟房里拿移到那头去的物件,才发现他竟然一直在失眠。一个人抱着坐在床上看月亮,我推门进去的时候,他还没回过神,眼睛里依旧停着一轮明亮的月光。

我说小师弟,怎么还不睡呀。

他看是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睡不大着。一直都这样,过会儿大约就能睡下了。

我道:要不要大师兄给你讲故事呀?同时朝他眨眨眼,在床沿坐下。

他听我说到大师兄单个字的时候,脸上流露出一点哀愁的神情,这点愁情很快消失不见。他重新微笑起来:大师兄要讲什么?

我其实也没什么可讲的,便捡着这些年到处玩、交朋友的事讲给他听,逗得他一直在笑。可我瞧着那笑,却又不怎么像是为了故事笑,反倒是很包容、很柔软的一种笑,好像我才是那个无法入眠的人。又讲了一会儿,他竟然真的靠着墙睡着了,我把他摆平身子,盖好被角,走出门去。我想起我养的那只鸟,我养它时还很年幼,它死的时候我也不很大,我挖了个坑,把它埋了,又哭了场。自此之后我就不再养动物了,只养花草。

现在这样,也不知是好是坏。

可我想想荆棘,我的二师弟,又觉得肯定不是坏事。




之后我和荆棘便轮着给小师弟讲故事。

荆棘开头对这个决定很不满,可我打小就和他很熟,混的简直不分彼此,就算他骨头里有那么些硬的,对着我时也早被我熬化了。我不成器,他便自小觉得肩上担着逍遥谷的名声同未来,每日苦练,还要担心着我是否会惹上强敌,久了简直比我还老成,又因为我的辈分同需照顾而受不了我的一切请求。

师父在饭桌上讲起我俩,荆棘还要哼上一声:大师兄我劝你还是多练练,好歹出去不要挨打,又能得些声名——我知道你不在乎,我也不在乎,可逍遥谷总不能被瞧不起罢。

我点头敷衍:好好好,练练练,干干干。

荆棘被我的气的鼻子歪,又实在想不出办法,闷声多吃了一碗。

小师弟坐在我旁头也一声不响扒饭,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荆棘讲故事的时候我躲在外头瞧,他不大有耐心,讲的故事也没什么意思。可小师弟总是聚精会神,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把荆棘看的手脚不知放在哪里,出门时简直像是逃出来的。我则接着把荆棘儿时的糗事讲出来,小师弟一直在笑,他本就春风化雨般温润,一笑,更是杨花都开了。

我有时候在之后会再去小师弟房内巡视一番,将我刚把荆棘抱回来时的认真劲头都拿出来,这才发现小师弟睡是睡了,睡的却很不安稳。细雨淅沥,我刚在他床边轻手轻脚的坐下,他却立即惊醒了。窗外一个响雷照的他面上惨白一片,他口中呢喃:未明……

眼睛还紧紧闭着,眉头深蹙,原来只是梦话

我想:不得了,梦中就直接喊名字,不喊大师兄啦。

他接着道:……你们终于想通回来了?

我道:没回来。一直在,哪里走过啊?跟着伸手去理他乱了的头发,小师弟捉到了我的手,却怎么也不放了。

我叹了口气,再度把自己此生经历的一幕幕在脑中回放,轮了一遍,这才再次确认;我和他从前实在没有见过。可他这么抓着我的手,抓的如此之紧,几乎生出痛来,我却也不好甩开了。




故事直到玄冥子再次出现才有了转折。

玄冥子的事是我无意间发现的。

小师弟同他碰上了,他似乎终于想起那个被他灌了一晚毒酒的倒霉孩子,一脸计上心头,对着小师弟言说能传他绝世武功。我有些无言:小师弟这么个行的正坐得直的人,哪里会受你蛊惑?这话对逍遥谷谁讲都没什么用。谁知小师弟却沉默了,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玄冥子约定了个日子,转身遁走了。

我心里打鼓,回头便找了荆棘商量:师父他要真来找小师弟传授绝世武功怎么办?我看过了,就师叔那套,实在也称不上绝世,顶多一流二流之间罢。我看他根本心怀鬼胎。

荆棘吐出嘴里那根草:玄冥子那老家伙什么时候不心怀鬼胎了?

我仔细一想,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荆棘道:他要真来,揍他丫的。

我道:好!我也加入!又道:师弟你瞧瞧你,对小师弟这么关心,师兄我好嫉妒啊。

荆棘朝我亮起拳头:大师兄,我看你脑子是成天养花被自己养坏了,需要我修一修吗?

我哈哈大笑,清清嗓子,学着小师弟喊:阿棘——

荆棘额上冒出青筋,打了我一拳。

他模样凶狠,力道却根本不重。




小师弟还是失眠。

他总是要到很晚才睡着,睡得也不好,我同师父找忘忧谷的神医给他开了许多药煮了,也不见好。荆棘出门去也带回一些珍奇药材,照旧无效。逍遥谷因为小师弟这毛病愁的无计可施,他本人倒是不很在意,照旧每天练功,练完了劈柴扫地,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比起一直养花养草的我,常年放养在外走镖的荆棘,反倒是他同师父处的更久。久了,我觉得在师父心中他比我和荆棘俩旧人都还要亲了。

师父也是我的师父,他高兴了,我自然更高兴。

小师弟有时候也跑来问我为何不试试练功,我只好也同他打起太极,后来懒得打了,直说没兴趣。

他见我这样,倒也不勉强我,只是自己加倍努力,很有种居安思危的劲头在。

他练的学的果然还是那套水浒英雄掌。

一切都很好,我还把我那些朋友也介绍给了他,他也交的得体愉快,只是对谁都很好,反倒没有特别亲密的友人。外头转了一圈,还是要回到谷里来。我跟他说,你这么每天呆在逍遥谷里对着我们这几个脸都熟的不能再熟的人,不腻吗?男儿志在四方,你要想,大可以在外闯荡闯荡。

小师弟却摇头:不腻,我还愿意一直看下去呢。他的眼睛亮亮的,人本就一脸的正气同仁义,说什么话,都像是从自己肺腑中掏出来的。

我沉默了下,扭头看窗外,那里果然同他来的第一天一样,夕阳烧如血。我想我毕竟是猜对了,这是确确实实是件好事,我没看错。




日子过得很快,人们常说白马过隙,时光总是逝水一般的流。虽然不见起效,但我还是坚持在小师弟来了后又养起了药材,煮了给他喝。虽然很苦,他也从不推拒。也不知他那颗小小的心里究竟装了多少愁苦,噩梦做了这么些年,竟然从没好过,哪怕我在旁守着,也无甚大用。

但我想天长日久,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见效了呢。

时光匆匆的走,很快到了玄冥子约定的日子。

我同荆棘商量,叫他看好小师弟,和他谈心谈感情拖延时间,玄冥子就由我去会会。他一脸不放心,我便安慰他师叔找我们麻烦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往常你还小时他不也来?我虽然不精于武艺,对付他还是行的。见他还有异议,这才搬出了大师兄的辈分压他,按理他不该吃这套,但从小到大,我办的事不多,但次次皆有把握,他犹豫再三,还是答应了我。

我这就往着森林去了。

玄冥子倒也守信,真的在等,虽则与其说是在等,不如说是被我发现了。瞧他藏着身形的样子,我就觉得小师弟要来了,免不了吃亏。

我大步流星的走去,朝他招招手:师叔,等谁呢?

他见是我,面孔一抽,大约是被我嘲的太多,看见就有些受不了:……怎么是你。

我道:小师弟被我和二师弟按住了痛打一顿,堵了嘴绑在了柴房,故而就由我来会会您老人家。

玄冥子面无表情:哦,是吗,那你可以走了。

我顿时很伤感,他竟然连算计都懒得算计我了,大抵是我实在不堪大用。心里忍不住都要乐起来。

然而乐极生悲这事总是世间常见,也不知玄冥子是不是听见了我的心声,眼睛一转,道:师侄,你打小无父无母,在逍遥谷这么多年,就没想过自己亲生父母的事吗?你就不想知道,自己亲生父母是谁吗?

我一僵,浑身如被浇了冰水,嘴上还是道:不想知道。

玄冥子笑了:师侄还真是薄情啊。

我道:师父和你师兄弟情谊也有许多年,你照样捅他,你这才叫薄情,我可不是。

这回轮到他僵住了。

然则玄冥子不愧致力于给逍遥谷找晦气这么多年,我虽然不接话题,他竟然还是讲起了故事。这个故事包括一枚神物、一个卧底、一段爱情、一场背叛和一场血雨腥风。他讲的声情并茂,故事起承转合,很有些说书人的气质,简直要为他配上个醒木响上一响。末了他一笑,道:你带回逍遥谷的那个谷月轩,这名字我可记得。杀了你父亲东方曦的,可不就是他父亲,鼎鼎大名的大侠谷云飞么?




啪的一声,是什么东西断了的声音。

我和玄冥子同时回头,见后面不远处缓缓走出一个身影来,正是小师弟。

他脸色惨白,像是被人扇了一耳光。

我想:荆棘也太不顶用了,连个孩子都看不住。转念一想,我抱他回来时他也是个孩子,他在我心中也总是个孩子,因此气也生不起来了。我恍惚觉得这有点儿想我初次见着小师弟那时候,虽则他心里思绪万千,可敌人在前,总得先攘外,再安内罢。

我朝他喊:小师弟,搭把手,我一个人可杠不过师叔。

他像是做着大梦,被我一句给惊醒,依旧半梦半醒的答:……好的大师兄。

要不怎么说小师弟是个有故事的人呢,不仅有故事,日后还可能成就大事业。估摸着他是听了故事刺激太大,竟然在此战中连连提升,招招发狠,简直是在将玄冥子做泄气包。可我见他月光下带点冷的眼神,又觉得大仇不在一日,他似乎早就想这么做了。

看来他还是记着毒酒那事的,我有点儿高兴地想,小师弟对谁都宽厚,我真有些担心他宽厚过头,连仇同伤也不记了。那以后该受多少伤呀?

玄冥子大约也是没想到小师弟如此能打,兼之讲完故事也未有喝彩,彼此过了几招,哼了声,走了。我看他那神态,禁不住又想起是否二师弟都有这毛病,喜欢哼来哼去——分了心思这么想,主要还是往小师弟那边看。

他果然依旧面色惨白,也不看我。

我闻到血腥味,一瞧,才见到他腿上那道血口。玄冥子惯用毒功,那处已然发黑了。我赶紧跑去他身前,道:小师弟,我们得快回去,你这伤不及时处理可不行。

他动了动嘴唇:未明……

我想:完了,听了故事,不仅做梦,连醒着也不喊师兄了。

想是这么想,倒也理解他。然而理解不代表还要等着他消化完,我弓下身,也不等他是否答应,就把他背上背来。他身子有些僵硬,手脚也不知道往那里放,我只好出声提醒:小师弟,搂紧我脖子。

他应了声,虽仍旧茫然,也照着我的话搂紧了。

我就这么背着他往回走。夜深时分,林中的草木也沾了露,扫在脚踝处有些冷,有些凉。他开始一直没做声,就那么安安静静的,后来才小声的开口:大师兄,刚才玄冥子说的……

我道:你说这个?我早知道了。

他搂着我的手一紧,差点没把我勒断气,听我咳嗽,这才忙不迭放松下来。

我叹口气,想着小师弟一直以来的模样,他就是这么个小大人,又讨人喜欢。因为他这成熟,反倒叫人忍不住同他倾诉。我原本也不打算说什么,只是觉得我要不说,往日熬的那些药大约就算废了——他更不可能睡着了。当然啦,我想,或许是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跟谁说,此时此刻完完整整听了那故事,人非草木,说我完全放下,那也是不可能的。

我说你来得晚,不知道玄冥子他老人家何止现在来,以前他也来的呀。他也不知道哪里打听来的,大概早知道了这么回事,从小到大,有意无意的透给我只言片语。他说的也没错,我难道不想知道吗?我当然想,简直是日思夜想,比他推测的想的更久,想的更长远,所以我早就在查这件事了。武林之间,虽然知道不多,然而一件事,又是这么件大事——我父亲年轻时,也是武林群英间的新星哪。想知道,总是能知道的。

他的手轻轻晃在我的脖颈两旁:那大师兄你……

我道:我什么?我当然也恨过啦,但我已被这武林养了这许多年,我的屋子里摆满了这武林中人或者他们的后人送给我的物件,我吃的、我穿的、我所学所用,无一不是这武林给我的。我能怎样?真去大杀四方吗。

我道:我也不是没想过。……所以我不爱练武,我其实也不清楚自己能不能控制住,我只能让自己没那个能力而已。反正么,人都是这样,要是杀人简单起来,考虑杀不杀这个问题大概也变得不会太难了。

小师弟的脑袋埋在我肩头,头发漏进我的脖颈里,痒痒的。他呢喃着:大师兄,我……

我道:你什么?困了罢,那肯定,中毒要还神志清醒,那你不是做大事的人了,你大概就不是人了。好了,睡罢,一会儿就到家了。

他道:……真的?一会儿就到家了?

我道:真的。

等了一会儿,他没再说话,我有点惊慌的扭头看,却见他呼吸均匀,显是真的睡着了。这次他没有我一走近就惊醒,也没有做噩梦。我把他往上背了背,继续大步向逍遥谷走。那只鸟,我记起它来,当我第一次自己查明得知这故事的时候,只觉得全世界都抛弃了我,谁也无法信任,谁也无法依靠。我抱着我的鸟痛哭流涕,心想只有它是我一手养大的,天底下只有它和我无仇无恨,它真心爱我,我也真心爱它。我们只剩彼此啦!等我哭的筋疲力尽起身时,才发现它已经死了,我抱它抱的太紧,它因此被我拗断了脖子。

我摸着它软垂下来的头,心里又悲伤,又害怕。

我的恨同爱竟这样大、这样锋利、这样不受控制。

我把它埋了,从此再不精练武艺。我捡回了荆棘,我想要是我自个的命约束不了我自己,我只能用别人的命来约束。

荆棘平安的长大了,我总觉得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成就,从哪方面来说都是。

现在小师弟来了,那也一样。

我抬起头来,逍遥谷已经很近了,不远处,有着两盏灯笼在林子边缘徘徊。那是荆棘和师父来寻我们了。我把小师弟在背上又拢了拢,朝着他们走去,小师弟均匀的呼吸打在我的颈后,非常平静,非常安稳,我想这次要是他做梦,他会梦见什么。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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