蹈海

因信称爱

路迢迢



爆炸声传来的时候,加州清光的手正朝纸上落下最后一笔,他眯眼侧头去看,不远处果然冒出一阵浓烟,随即又把目光收了回来。您觉得这个如何?他把纸取下来递给对面的女性,对方上下打量,露出满意的微笑,付款,一单结束。他没什么别的谋生技能,就靠画画,再者,这个湖边园总归是比市中心安全得多,那里的爆炸三天一小五天一大,加州清光还是希望自己能在这步步危机的世界活长点儿的。

他躬身收拾好画板画具就打算返程了,走出园口,街道旁矗立的广告牌尽是色彩斑斓的字体,英雄们再次击退敌军,他念了一遍,脸色不自觉的沉下去。这年头英雄是量产的,捏出同样的模样,只要你愿意,只要你乐意去死,谁都能是英雄。这广告牌还把主力部队给粘了上去,加州清光又抬头看了眼上头神色淡漠的大和守安定,觉得对方确实是相当不适合做代言人,眼睛里头看不出一星半点的热忱。

但这也确实不关他的事了。

他甩甩头,迈着步子继续向前,到一半便顿住,心中一阵不快。往常通往归家之路的小道已经被层层封锁住,恐怕是战线拉长到了郊外,连这里都无可避免的陷入战区了。他叹口气,转身从旁边的小巷口钻进去,绕远路是无可避免的了,只希望顺利回到住所就好。

然而或许是因为他今天生意不错,此消彼长,其他方面的运气就差的太多,面前幽暗的小道躺着个人,还是熟人,血淌了一地,加州清光深呼吸,再深呼吸,最终还是没法当做看不见绕过去。手里头装画具的箱子也只好暂且放下,他蹲下去,把大和守安定的身体撑起来,拉到自己的肩上,步履艰难的向前走。尽管他也有通知相关人员来帮忙的念头,现在却是无论如何没法做了,执着长刀身型巨大的敌军正在他的上方四处张望,加州清光几乎能肯定对方是在找重伤的大和守安定,看来此次战役十分不顺,安定尚且到了如此地步,其他人大约已经全军覆灭。

世道艰难哪,他脑中冒出这念头,然而还是有那么多人趋之若鹜的想要成为英雄,飞蛾扑火,他不知道安定什么时候会烧掉翅膀,虽然他们已经很久未见过,他还是希望那天到来的越晚越好。他心中混乱,脚上的步子却没停,轻巧的避过那些搜寻的目光,这些小技巧是他当初当学生时候自己琢磨出来的,安定更倾向于系统化的方法,尽管他们都师从冲田,但走的路数却并不一样。只要撑到救援过来,这些敌军倒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绕过交错的巷道,他勉强把对方带进家中,而后拿出必要的医疗器具,伤口不大,只是深,暂时处理后还是要去二次包扎的。他做完最后一道工序,把大和守安定放平在沙发上就准备去休息一会儿,想了想,还是走到里屋拿了枕头给对方垫上去,接着便不再管了。把身体沉到床被之间,他蜷缩起身体,睡了过去,梦中也不安稳,尽是大和守安定上课时和他那些作对的小玩笑,最后被冲田一并叫去,对方抬头,温和的眼睛望着他,像是要说什么。清光。

梦到这里就醒了,他头痛欲裂的站起身走到客厅,大和守安定果然也已离开。

不过这也是常事,这么多年他从来没完整的梦见过冲田一次,都是戛然而止。留下个懊悔的阴影,在他心中盘旋不去。

 

 

 

事情到了他回程去拿扔在小巷里头的画具时又起了转折,他到处看,也没见到,心里正焦急自己维生工具都要不见时,来了个没有来电显示的传呼。拨通后是熟悉的声音,大和守安定说了见面的地点就挂掉了,加州清光愣着听了好一会儿忙音,才又无可奈何的改变目的地,不用想,自己的东西显然是在对方手里了。

地点是个偏僻处的酒吧的偏僻的隔间,能找这种位置也真是对方的风格了,他四处张望了下,便看到大和守安定自己正抿着一小杯酒朝他看。坐下后其实也是尴尬,他们起码有好几年没见过了,尽管加州清光天天都能通过各类的广告或者任意节目见到冷着脸的大和守安定,但实际交流却是半点也无。旧人相见,比陌生者更为尴尬,也怪不得大和守安定醒来后就自行离开,只是不明白为何现在又要再碰面。

对方先是把他的箱子拿出来交还给加州清光,眼睛里都是暗色,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说,好久不见。

加州清光也干巴巴的回了声好久不见。

又是安静。

要是自己不开口,恐怕这种僵持的场面就会一直持续下去,加州清光无奈的揉揉额角,安定,你就找我出来是为什么?总不会是为了还我箱子吧,这种事交给谁去做都是一样的。对方沉吟半晌,才低声问,你现在就靠着画画生活?

也没什么不好,你知道,我也挺喜欢画画的。

也是……大和守安定轻声呢喃,随后话锋一转,我来是想问问你,你当年究竟因为什么退出的?

安定,我们现在交谈气氛还成,你非得旧事重提吗。

我只是想知道。冲田君殉职后你坚持要离开,我和你一起当他的学生,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那时候整个组织都风雨飘摇,你不是在这种时候会选择退出的类型,所以我还是想问问你,为什么?

加州清光感觉自己的头痛越发剧烈,手也有点拿不稳杯子,他放下酒杯,深红色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中看不清楚。

好,你既然要我说,那我就直说了。我和你不一样,不是开始就注定走这路,我之所以选择当这个高危低保的‘英雄’,也不是因为我对它的信念有什么执着,纯粹只是因为那个人在那里做顶梁柱,我想多少分担点罢了。你要继续走这路,还要一心走到黑,我没意见,但是冲田君已经死了,我也没什么继续留下的必要。比起成天作战,我更喜欢现在画画的生活。

他说完,一口饮尽杯中酒液,等着。

但大和守安定却没再接话,又是很长的无声,最终他只是低声说,那也好,现在很乱,或许以后不会那么乱了……清光,你多注意点自己,郊外那个园子也不安全了,最近还是别去为好。说完朝他点点头,起身朝外走了出去,留加州清光一个人坐在桌子旁边。

清光看着那背影消失,心中的不安愈发增加,大和守安定如今对他说话的语气,倒是有点像当初冲田在他床前起身离开时的模样,话里话外、眼神中、举手投足,隐隐藏着点朝死而去的味道,说出的每个字,都像是遗言。

他头脑昏沉的走回住所,把箱子放下,呆坐在椅子上,他的直觉从来都很准,大和守安定看来是真的准备要去拼死一搏了。回程时他想了很多事,像是过去那身为同窗的日子,大和守安定总是比他先一步走到冲田身边,眉眼弯弯的朝他笑。他原本还挺愤怒对方又耍小手段比他快一步,看着这笑,突然又骂不出口了。想着想着便想不下去,最终还是走到里屋,翻箱倒柜的把东西都搬出来,拿出最里面的小箱子。

打开之后,他把那把刀拿出来,摸了摸它的刀柄。都蒙尘啦,他带着歉意的瞧它,对不住呀,这么久了,他已经这么久不再拿刀了,昔日的利刃,现在也只能压箱底罢了。其实就和他想的一样,安定所带领的英雄们已经打算把敌军围堵至外围,看来是接二连三的失利让上层也开始施加压力,迫不得已打算做个了断了。

他在心里暗暗骂了句安定实在是愚蠢,伤还没痊愈就赶着去死,这种一往无前,究竟有什么意义。他当初加入,确实不过是为了冲田这个标杆,标杆倒了,他自然无法继续。他当时并未与对方道别就离开,也是为了避免过多的纠缠,以及安定那锐利的目光,他怕自己和对方说的久了,会不小心把自己的秘密露出去。想到这,加州清光又忍不住弯起一个苦笑,这事他瞒了这么久,但毕竟是不能对着安定的送死置之不理。

他其实已经没法拿刀了。

 

 

 

入夜,不是个好天气,远处雷声轰鸣,看来骤雨将至。加州清光带着刀一层层攀上高楼,这里是个鸟瞰点,也方便他观察形式。和他想的一样,战斗的前半截算是顺风顺水,后面逐渐落于下风,敌军身型庞大,他们毕竟是人类,耐力不如对方。安定带着的小队逐渐被打散,他凝神看下去,对方也是艰难的躲闪着,那伤的影响显然没褪去。

再拖延下去,他们会败。

加州清光拿出自己的刀,他的骨骼在隐隐作痛,它们在提醒他过去的旧事,清光咬了咬嘴唇,望向前方的黑暗。敌军的身型在黑夜中也难以遮掩,他想当年冲田面对这些,又是个什么心思呢?但他毕竟是没法知道了,对方战死在这里,他觉得不甘,或许冲田并不觉得这是坏事也说不定。对方抬头,温和的眼睛望着他,像是要说什么。清光,他说,‘英雄’这头衔就像你说的,高危低保,其实没什么益处。但是既然做了,我们的职责在于保护,你明白这个意思吗?

我知道。

他缓缓拔出刀,他已经那么多年不曾用它,但现在他把它握在手里,就如他们从未分离一般。冲田死了,他没有再留在那里的必要,他此次前来,也不是为了保护,冲田终究是要失望了,他来这里,只是因为安定也在这里。

很抱歉,冲田君,我知道,但我无法做到。

我没什么大的信念,薄情寡淡,只追求今日,不回想过去。要是想得太多,我便无法如常生存下去,所以我从来梦不见你。池田屋一役,我的手受了重创,再也无法拿刀,若是再拿,恐怕这手也就废了。你坐在我床前,说,没关系清光,我和安定去就好,你要多注意点自己。你和安定其实很像,连留遗言都一个模样,上学时我争不过他,果然还是他更亲你。我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你说这场结束就好,雨大,就不要我去送了。

你并没回来,于是我再也拿不起刀,只能拿笔作画。

要是安定也死去,恐怕连我的画也无以为继了吧。我终究做不了保护者,只是仍旧存着私心,这份私心,我得守住它。

加州清光微笑起来。

他举起刀,向着眼前的敌军竭力斩下。

远处雷声轰鸣,电光闪烁,果然下起雨来了。

 

 

 

大和守安定走进病房,他的步子不是很稳,隐隐还有点摇晃,找到之后,边拉了张椅子坐下,看向坐在床上的加州清光。加州清光扭头朝着窗外,最终还是叹气转回来身子,小声的说,你都知道啦?

知道了,傻瓜,大和守安定盯着他,你真是不要命,那种情况还跑过去,我们之间究竟谁更是赶着去死啊。

又顿了下,说,还有你的手,现在情况如何?

谁知道呢,加州清光耸耸肩,也许还能用,也许不行,我也无所谓就是。反正去之前我也是想好了,安心,我现在心情还挺好的。

大和守安定不说话了。

看见他眉间的郁色,加州清光忍不住说,好了,瞧你这副样子,要是我真的不能用手也没法画画,也很难生活吧。你要真觉得不安,那就养着我如何?

好。

啊?

我说好,大和守安定抬起头,眼神清澈坦然,加州清光看出来对方是认真的。

剩下的玩笑顿时说不出口了,他呐呐的小声嘀咕着,眼神飘忽。

大和守安定把他的画箱也带来了,这时候打开来,把工具和画笔一样样摆好,做出开始的阵势,对着加州清光的模样描起来。屋子里只剩画笔移动的沙沙声,加州清光安安静静的坐在那,也没出声,只是看着对方动作。在这片宁静之间,他叹了口气,梦呓般的说道,安定,知道吗,刚才我梦见冲田君了……我已经很久没梦见他了。有时候我想,要是那时候我的手没受伤,跟着他一起去的话,说不定他就不会死了。我非常的懊悔,我没法再拿刀,哪怕只是看着它,我就会想起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看了看自己被层层包扎的手,闭上眼睛,其实现在这样,我反倒比之前轻松了。

大和守安定没有回他的话,只是继续画着,过了一会儿,把纸取下递给他。如何?他问道,加州清光朝上面看去,上面是他们,他、安定、以及许久不见的故人。笔触相当粗糙,大约是因为安定并不曾拿笔,只是拿刀的缘故。非常糟糕,加州清光不客气的说道,话虽如此,他还是轻柔的微笑了。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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