蹈海

因信称爱

蓝眼睛

四章0话世界线。


 

 

他在雪地中央找到了露基梅德斯,在一片枯死的白中,他看见对方不大合时宜的躺在那儿,几乎要被雪屑所掩盖。他快步走过去,踩出几个深印,克莱尔西昂用手托起对方的后颈,想要看清那张脸。总是在下雪,他想,仿佛冬日无数次到来,不曾离去,在这冰冷的巢穴里,几乎造出冻毙者所遗留的最后一点点幻梦来。 

但露基梅德斯并未睁开眼睛,并未看向他。

 

 

 

西昂在雪中跋涉。

露基梅德斯躺在他的背上,他能感受到对方的身体传来高热,手却很冷,自打他们再次于这片雪中重逢之时,露基梅德斯就一直没有醒来。他像是害了病,可是西昂无法使用魔法为他治疗,世上只有露基梅德斯一人懂得魔法的原理、魔法的形状,在其之外,世人都被隔绝了,他的儿子也一样。天才,他想,露基梅德斯实在是太聪明了,倘若他能够愚蠢那么一点,或许就只能屈服在命运、屈服在死之下,可惜对方并未战胜那些,也没有失败。他只是被困住。

他又把背上的人往上靠了靠,免得对方跌下去,眼前苍茫雪色一望无垠,他几乎要失去视物能力。

露基梅德斯,醒醒。他说。

只有风的啸声同他应答。

他总是忍不住去握对方的手,确认这躯壳是否还存留生气,露基梅德斯从前有说不完的话,十五年前则又陷入寡言之间,他不说话,西昂就总是害怕他已经死了,甚至无法察觉,像是雪的融化,半分声音也无。他又咬着牙,努力寻找着暂时躲避和休憩之处,太冷了,他必须要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将他们两人都搬到温暖些的地方去。所以运气还没完全抛弃他,总算是有这么一处。

刚进到洞穴里头,他就把露基梅德斯放下来靠着,再次探过手去测量温度。高热。但是高热好过冰凉,好过死,西昂站起身不安的来回徘徊几圈,又重新坐下来。他背上的剑已经卸了下来,换成了他的父亲,他将这陪伴他许多年的利刃扔在地上,依旧也只是细微的轻响。他不再看它。

他犹豫的伸手拍了拍那张苍白的脸,露基梅德斯的眼睛紧紧闭着,没有丝毫要看一看他迹象,没有这个,也就不能使用魔法脱身,他们只能等到风雪止息。

他重新坐下,靠到露基梅德斯身侧,倾听在无数沉重风声里,男人难以觉察的呼吸声。那是最为沉重的事物,比任何都要沉重,他能在一切声响里分辨出它们。西昂听了一小会儿,感到躁动的心平静下来,仿佛只要他在他身边,他就是安全的。他无所畏惧。

西昂忍不住无声的笑了:但这是哪来的错觉呢?哪怕是过去,露基梅德斯也从未带给他哪怕一点点安全感,他没有那样伟岸的脊背,属于一个可靠父亲的背影。相反,极其瘦弱、神经质、沉默又疯狂……露基梅德斯是一团不安定的火焰,西昂伸出手,就要被灼伤。但他依旧一次次伸出手。

他想了想,脱下自己那件长披风,把露基梅德斯的身体拉过来抱进怀里,除去那些已经湿透的衣物,再将稍微干燥的盖在外头。他的指腹触碰到那些皮肤,像是摸到了火,露基梅德斯实在是烫的吓人。他想,这不应该,这不该是人类能够承受的温度,也不该是人类能害上的病,他突然生起气来:露基梅德斯这傻瓜又对他自己做了点什么呀?

他们的身体紧紧靠在一起,西昂感觉自己快要被烧起来了,被这团没有感情的火焰。

他也有些困起来,又灼热,实在是很难忍受。他禁不住小声抱怨道:露基梅德斯,你也太热了,就算我们现在需要个炉子,那也不是你这样的。

那只一直垂着的手,就是这时候突然动了动,碰到了他的手背。

西昂惊了一惊:你醒了?

可是当他看过去时,对方的眼睛依旧没有睁开,像是不愿意看他。

露基梅德斯苍白透着紫的唇轻微开合几下,漏出含糊不清的语句:……是西昂吗。

是我,他答道。

你怎么在这儿。

他几乎被气笑了:我要是不在这儿,露基梅德斯,你现在就已经死了。

那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就这么一句,登时又让他僵住了,西昂沉默半晌,道:是啊,之后吧。

露基梅德斯依旧没有睁眼,只是有些无奈的说,或许是无奈罢:我现在……睁不开眼,魔法倒是还能用,但不清楚能不能传送到附近的城镇去就是了。克莱尔呢?

西昂觉得对方还是不说话的好,但凡开口,就叫他恶向胆边生:你还好意思问克莱尔,不是因为你之前那些行为,我怎么和他走散的。你倒好,不管不顾,叫我死了也罢,自己死活也无所谓,是不是?说完这个,他立刻又捂住露基梅德斯的嘴,怕他真的说,是,叫他无法面对。

露基梅德斯的嘴在他的手掌下缓慢的开合移动,湿润的舌尖蹭到他的掌心,他像是被针扎到,迅速收回了手。

他的父亲在他怀里蜷成一团,呢喃着:好热,眼睛好疼。

他第一次发现对方竟然这样无力,那些骨骼和肌肉,若是没有魔法的强化和透支,或许早就在无数次战斗中叫他打断了。在离开奥利吉尼亚之前,这男人不过是个连体力活都做不到的科学家,在这之后也无甚大的区别,不过是拿着人命做材料,驻在一处,毁灭一处,又去往另一处。

他有时候甚至想,或许自己的经历也同样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只是这些劫难中的一员、大灾害的其中一个受难者,不比任何人来的特别。于露基梅德斯而言,真的有什么是特别的吗?

像是任何一条在对方手上折断的树枝。

西昂让自己的指尖碰到那蹙着的眉,接着滑到闭合的眼睑上,他听见自己问:你的眼睛怎么了?

 

 

 

露基梅德斯有着双好看的蓝眼睛,他隐约还记得这个,尽管已经间隔了六七年,他的记忆中仍旧朦胧的保持着对那片蓝色的记忆。他往镜子里看去,只看到自己赤红的眼,据克莱尔所说,和他的母亲西西里极其肖似,但他是不清楚这个的。

露基梅德斯对于这件事也从未说起,仿佛它不存在,隐匿在黑暗中。

直到他们的家皲裂的那天,西昂才惊讶的发现自己的父亲竟然有这样多的爱同悲伤,并且没有分给他任何一点。

在他的生活中,露基梅德斯永远是缺席的那一个。

 

 

 

魔法……他听见他的父亲小声的说,是魔法,灼伤了我的眼睛。是你的魔法,西昂。

他烦躁的回道:我不会魔法。

你会呀,只是你不知道。那只手往上迷惑的摸索着,覆盖在他的面孔上,而他对此毫无防备,只是些微惊讶,只是等待。露基梅德斯的声音还在继续:仅此一次……你曾经对我施与魔法。那根手指蹭到他失明的左眼,在那一小道疤痕上缓慢的移动着,带来奇特的热度,像是露基梅德斯身上那古怪的高热通过这个让他已经失去左眼再次感到了痛楚。

别弄了,他艰难的说。

那时候……在你的眼睛被我弄成这样的时候,露基梅德斯轻柔的说,你的情感也灼烧起来,那时候一切都还很不稳定,那个几乎没有威力的魔法和诅咒弹到了我的眼睛里,睡在了那里。我太忙碌啦,西昂,以致于没有察觉到这个,等它真的开始生根时,从我的眼睛里汲取养分时,倒是不好处理了。

于是你就忍耐着,不去管它?

只好这样,现在真的发作起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开了。我只知道我自己创造的魔法,但对于你的魔法,西昂,只有你才能解除它。

他冷笑起来:可我又为什么要帮你解开?假使真有这么一个诅咒的话。

是呀,他的父亲平静地说,那你又为什么要将我带到这里来呢?

 

 

 

加伊和格尔达坐着看绘有鸟儿和动物的画册。这时那个大教堂塔上的钟恰恰敲了五下。于是加伊说:“啊!有件东西刺着我的心!有件东西落进我的眼睛里去了!”

可怜的小加伊的心里也粘上了这么一块碎片,而他的心也就立刻变得像冰块。他并不感到不愉快,但碎片却藏在他的心里。

 

 

 

他的父亲从来都很残酷,西昂想,精准的拿捏着他的软肋。而他呢,像个傻瓜,每次都主动踩进陷阱去。

那双眼睛。

蓝眼睛。

红眼睛。

魔法侵蚀了露基梅德斯的双眼,将它烧成了火的颜色,像是一潭永不止息的沸腾的水汽,永远哭泣、永远哀悼,倘若叫它熄灭,露基梅德斯会注意到他的小儿子吗?西昂不知道。在他的人生中,这个问题一直徘徊着出现,但是永远不能得到解答的机会。他困惑的说:但我也不知道如何解除它,我不知道。

那就等待吧,露基梅德斯说,现在……我累了,我要休息一会儿。这个世界公敌就这样在勇者的怀里睡去了,仿佛浑然不知道这是他的敌人的怀抱,仿佛他终于记起它属于他的儿子,一个迷途的人。

而他同样忘记自己是谁,只记得自己有这么个怀抱,并且永远对着这个人敞开,这个遗忘了他的父亲。眼泪,像是故事里所说的,眼泪能够拯救这一切。可在他心里,他并不相信这个。

他曾经哭泣过,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当然也是无用的事。

露基梅德斯听不见。

倘若他的心也会流泪,这泪水会沉没到露基梅德斯的胸膛中,叫他回春吗?他的期翼太过荒谬、太过不切实际,即便是在梦中,也从未出现过。这些年他几乎不再梦见奥利吉尼亚那间小小的屋子了,他意识到:只他一人将它称为家。对于他的父亲,那只是爱人的废墟。他拥抱着对方,依靠着那热度勉强被牵系在世间,在混乱与睡梦中,仿佛世上只剩下这片雪地和他们俩。他会流泪吗?西昂迷茫的想道,或许自己真的流泪了,或许等他看向露基梅德斯,他会看到他的蓝眼睛。

湿润的痕迹残留在他的眼角,他的睫毛抖动着,即将睁开眼睛,即将看向对方,看向每一个注定失望的结局。就像他无数次伸出手,他找寻着失望。

 

 

 

“怎么,这儿没有玫瑰花吗?”格尔达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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